《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19节

作者: 蒹葭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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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轻盈少女如今都已成为接受庞大子孙祭祀的先妣了,时光如梭啊。陈国,其地在今河南省淮阳县至安徽省亳县一带,国都宛丘在今天的淮阳。姬周的太姬曾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展开了全新的人生,将新崛起的西土姬周与即将没落的上古舜后写在一起,写出一段全新的历史;在险恶的大争之世,黄帝、尧、禹之后所封的蓟、祝和杞都相继被时间的洪流吞没,唯独虞舜后裔却独树一帜,愈发活跃。陈国自周武始封,至春秋鲁哀公十七年、陈湣公二十四年(前478年)为楚所灭,存国五百余年;但这股顽强的血脉仍然没有消失,早在鲁庄公二十二年,陈公子完奔齐,妫水东逝,日后将大放异彩。“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①——那“田氏代齐”的故事说起来又长了。

  回转话题,回到太姬临行前的时刻——史料中虽不见之子于归是何盛景,但可以想见这种非常时刻的悲喜交加。自古昏礼都是这样一个悲喜掺半的微妙时刻,对于太姬的昏礼,可能悲的成分更强烈一些——第一个离家的女儿,第一个远去的王姬。悲莫悲兮生别离,这是古代王侯之女普遍的命运。生作贫家女,犹得嫁彼邻;若得生王家,就此天一方。不知道太姬会不会像汉代细君公主做黄鹄一曲?还是会像《红楼梦》中的探春那样“一帆风雨路三千”?坚强的王后邑姜会不会像很多年以后另一位女政治家赵威后那样,像天下所有送别女儿的母亲那样,扶着她远去的车驾痛哭流涕死活不愿放手?

  二 唐棣之华——嫁于齐国的“平王之孙”
  多年以后的另一场昏礼冲淡了太姬远嫁的萧瑟,那是武王另一个女儿的于归之期。当小女儿到了婚嫁年纪的时候,天下已经大致分封完毕,不再像建国初期那样动荡,王姬身上的沉重也少了几分,而且,最重要的是,所嫁之国还是自己的母舅之邦,尽管一样遥远,但毕竟是个熟悉的去处,所以这段婚姻的记录流露出更多昏礼本色的喜庆气息。

  文王之孙、武王之女的昏礼见于《召南•何彼襛矣》,这种说法本是从《毛传》和《郑笺》就确定的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诸多经史学家对这首诗的断代问题产生了诸多他解,于是这位王姬的身份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东周平王、桓王之世,但持有这种观点的多是中古之后的古人。《毛传》、《郑笺》、甚至唐人最常见的理解来自望文生义,诗中“平王之孙”一句让这首诗常被断代在周祚东迁后的《正义》尚没有对王姬是武王之女的见解提出异议,但宋代以下疑古风潮兴起的时候新说迭出。南宋王质《诗总闻》云:“平王,周平王也。平王之孙,桓王之女也。杜氏以齐襄公亲迎,则自娶也。审尔,则齐侯之子,谓僖公之子也。见《鲁庄元年》:‘夏,单伯送王姬。’秋,‘王姬归于齐。’甚明。”姬姜之缘太过强大,齐国一直是王姬“出口”的大户,直到东周依然如此。东周平、桓之世恰巧也有王姬归齐,看起来似乎也能对号入座。这样,王姬被说成周平王宜臼的孙女,齐侯也自然成了春秋小霸齐僖公。根据所引证的《春秋》鲁庄元年一事,王姬所嫁的人就是乱伦败家,然后被谋杀的齐襄公了——多少有些让人败兴。

  清惠周惕大致承袭了这种观点,不过认为齐侯之子并非那个名声很不好的齐襄公,而是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首桓公小白。他的根据是《春秋》鲁庄公十一年记载的“王姬归于齐”。
  到了清儒魏源《诗古微》这里就更乱了,他另辟蹊径,类比《卫风•硕人》中“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的排比句法,直接认为“平王之孙”和“齐侯之子”均指同一个人。那么,“王姬之车”又做何解呢?渊博的魏源考据之功甚佳,竟然找到《仪礼疏》引郑《箴膏肓》,言齐侯嫁女于诸侯,以其母王姬始嫁之车送之。那么,若论齐侯之子,此诗当属于齐风,而平王之孙,则又将归于王风,但这首诗属于召南又做何解释呢?魏源依然胸有成竹,他推断“齐女所嫁,当时西畿诸侯虞、虢之类,其诗采于西都畿内……故从召南陕以西之地而录其风尔。”

  当代人解诗,极厌恶经学道统中的微言大义,所以多不喜毛、郑旧说,因而《何彼襛矣》受王、魏之类观点影响颇深,多将王姬推向了东周。幸而如今有诸多史学家发扬较真精神,就此问题做了细致的考据比较。
  冯浩菲在《<何彼襛矣>诗写作时代重考》一文中细致地辨析了王质观点中引《春秋》所记载的鲁庄公元年王姬嫁齐一事,发现王姬所嫁的齐襄公在鲁庄元年时已经在位五年,本身就是齐侯,又怎可能是诗中的“齐侯之子”?第二,东周平王宜臼在位五十年,其太子没能熬过漫长的等待,殁于父亲之前,所以继位的桓王林是平王之孙,那么王质所说王姬是“桓王之子”的话,她就不可能是“平王”之孙,而是曾孙了——有这两个重大的bug,这种推论还站得住脚么?

  同样,惠氏提到的鲁庄十一年正值齐桓三年,也不是“齐侯之子”——犯了与王氏相同的错误。
  再来看相对雄辨的魏源之说。魏源在犄角旮旯中找到的“王姬始嫁之车”实际是郑玄考据周礼昏礼的“返马之礼”。《左传》宣公五年有“冬,来,返马也。”是说当时齐国大夫高固偕妻叔姬归宁娘家鲁国,送回了叔姬嫁来时所用的马,而留下了车。郑玄引用这首诗的目的在于说明这项古老的礼俗。然而,郑玄写《箴膏肓》时还偏重三家《诗》之说,但在后期做《毛诗笺》时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放弃了先前的看法,而接受了《毛传》关于《何彼襛矣》的西周说。

  最终,引起这种争议的根源还是在于那个“平王”。既然是文王,怎会称作平王?问题出在西周初期的谥法尚不确定上。所谓的“平王”不能当作王的谥号来看,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溢美之称罢了。郑笺有:“平王者,德能正天下之王。”《尚书》中对文王的称号还有“宁王”,孔颖达疏:“受命曰宁王,承平曰平王……宁天下之王,谓文王也。”

  疑窦尽释,剩下的问题就是考证王姬所嫁的齐侯之子问题了。根据史籍,成王在位时的齐侯曾有两人,一个是始国之君齐太公吕望,太公于成王六年卒,之后的齐侯就是其子丁公吕伋。不过吕伋是王姬的舅舅,自然不能是婚姻的对象,只能是他的儿子——王姬的表兄弟了。这样的婚姻不仅门当户对,更是亲上加亲。同时联系当时周王室的情形——成王即位初期,邑姜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曾着意加强与母家的联系,这在金文上有过印证。所以,王姬出嫁到齐国也是情理之中的考虑。不管怎么说,武王幼女的出嫁比太姬轻松了不少,何彼襛矣!

  日期:2011-06-04 21:32:39
  一 豳风里的先周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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