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2-13　15:09:15

　　三
　　那几天，赵国的裁缝店生意兴隆。
　　这可以视而不见。
　　不可以无视的是，胡服骑射起来的赵国部队所收到的立竿见影成效。

　　公元前306年，赵武灵王亲率20万大军，分5路再次进攻中山。此役取得大捷，赵军一直打到中山国都城灵寿附近的宁葭（今河北获鹿北），彻底控制了太行山的重要通道井陉。
　　到公元前296年，赵国骑兵的铁蹄踏破中山国都城灵寿，中山被灭。
　　赵国疆域得以空前扩张。北到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均为赵属。赵武灵王设置云中、雁门、代郡，为巩固边陲，扩大战国，迁吏大夫奴于九原。自五原河曲筑长城，东至阴山，这就是赵国的北长城。 从现今留存的遗迹可以看到，赵北长城大体有两条：一条在今内蒙古乌加河以北，沿今狼山一带修筑；一条从内蒙古乌拉特旗向东，经包头市北，沿乌拉山向东，再沿大青山，经呼和浩特市北、卓字，一直到河北张北以南。

　　横亘在赵国中的梗阻得以摘除，北方战略扩张局面已经打开，赵国迅速跻身于战国七雄之一成为强国。
　　当此时也，怎能没酒？
　　永远大手笔的赵武灵王在信都（今邢台）大会诸侯，酣饮五日。
　　临风举杯，他可曾意识到他托举的赵国正走上最为辉煌的峰巅？
　　在普遍以中原正统自居，以华夏礼乐文化自负的背景下，他不仅慧眼独具，而且毅然决然抛弃传统服饰，采用胡服，其表现的绝不仅仅是他不守成规、革旧更新的改革创新意识，更为清晰透露的，是其远见卓识的军事眼光和胜券在握的战略思想。
　　实事上，胡服骑射对中国社会发展产生的影响，远未为史家尽道。因为胡服的推广，不仅适应作战之需，更便于人们从事生产劳动。史载，楚齐两国当时就有人效仿，到汉代即被官定为武服，北朝以降文武官员皆着胡服。
　　在此之前，马在中原基本上只用来驾车，不作为骑乘，唐孔颖达在《礼记•曲礼上》疏云：“古人不骑马，今言骑者，当是周末时礼。”

　　由此推断，正是赵武灵王的一双手，将中原的人们推上了马背。当汉将军霍骠骑马踏飞燕，在茫茫戈壁追杀匈奴时，汉武帝可会捻着他稀疏的胡须，对远古的赵雍怀有一份感激之情？
　　改革的成绩是如此之大。不仅疆域拓宽，国力大增，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赵国一跃而为战国之雄，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甚至影响到武灵王死后若干年，在各国无奈献地事秦时，赵尚能屡败秦军，并成为秦一统天下路上遭遇的惟一最有力对手。
　　四
　　英雄的心中总蒸腾着苍茫的烟云。
　　此时的赵武灵王又有着更为雄心勃勃的打算。
　　昔日云蒸霞蔚的东方齐国式微了，属于楚国的骄傲也随着楚庄王谢幕而结束了，真正的对手，而且惟一的对手，只是强秦。欲统天下，就必须吞秦。秦国恃兼并之志，一直东向用兵，又南侵楚国，对北方防范较少，赵雍准备绕道九原，利用轻骑之优势，偷越沙漠荒原，直下秦都咸阳。“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
　　于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举止出现了——舍权让位。

　　公元前299年，他打破历来国君死后始立新君的传统，主动将王位让给幼子赵何，即赵惠文王，使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赵成为司马。
　　自己则号称主父，腾出时间和精力全力治军，准备灭秦。欲率亲手缔造的骑兵，南下袭秦。在为君权争夺，父子厮杀、兄弟相残的春秋战国时代，此举犹显得破俗逆世，犹见胆识和气魄。
　　世上真正的大英雄，不是他持戈马上，取下多少敌人首级，也不是浴血奋战立下多少赫赫战功，而是凌驾于时代天空的超凡胆略，和剑走偏锋时的气定神闲。樯橹灰飞烟灭不动人，动人处在那柄悠闲摇动的羽扇，战华雄的震天鼓声不入心，入心的是那杯袅袅着热汽的的黄酒，但这些英雄一拿来与赵雍比较，立即就差了很大一个品级。
　　为实施吞秦战略，了解咸阳的地理形势，掌握秦王为人处世个性特点，赵武灵王竟然假装赵国使者，亲自冒险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怎能不惊呢？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一个堂堂大国的君父，国家最高军事领导人，竟然深入虎穴，冒充使者在秦庭上与秦王侃侃而谈。古今中外，独此一家。
　　五
　　挥洒的身段是如此俊逸健爽，开创的基业是如此丰功至伟，擘划的前景是如此朗天廓地……就是这么一位开天辟地式的英雄，最后却饥不择食地掏着鸟窝，活生生被饿死。谁能想到开一代帝王先河的赵武灵王，会是这样潦草乃至窝囊的结局呢？

　　历史再次告诉我们，一个男人，要做果敢有为的君王，就必须摈弃身上的另一种身份——慈祥的父亲，否则，只能导致一窝孩子成长为率兽而食的豺狼。他的死，源于他的儿女情长，源于他的优柔寡断。
　　早年立嫡长子赵章为太子，不久废赵章而立赵何，将王位传给赵何，回头看看委屈的老大，疼爱心有恻隐起来，那就将东安阳封给赵章，将赵国一分为二，让两个儿子同时称王吧。
　　英雄气短，就短在这里。因为这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国怎能容二主呢？最终，导致兵围沙丘，赵章被杀，赵武灵王“不得食，探爵彀（小麻雀）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
　　历史何其相似乃尔！
　　公元前643年，易牙、竖习作乱，堵塞宫门，饿死了一代霸主齐桓公。三百多年后，一代天骄赵武灵王被李兑、公子成紧闭宫门，活活饿死。春秋战国中两个最伟大的雄才，最后竟然全是在饥肠辘辘中闭上了绝望的眼睛。
　　更为相似的是，齐国在桓公之后走向萎缩，赵国也在赵雍之后垮塌。两个极有可能吞并天下的王朝，由于两个人的胃严重空瘪，而极端相似在此戛然而止，形成一道壁垒。
　　前面，是祖辈接力传递的殷切中兴梦幻，后面是来人越来越严重的昏庸与无能。而他，像一座断桥，横亘其间，见证着自己创下的伟业，怎样一步步被漫天的风沙席卷，最后冒一个泡儿，在涟漪中湮灭。
　　风华绝代的一段波澜壮阔历史，最后像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轻飘而无力。
　　叱吒风云的赵武灵王，也更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的一个杰出小说家，隐在了自己作品的背后。这是个人的悲剧，也是一个王国的悲剧，更是历史的遗憾。

　　饿死的是一个人，同时饿死的是一个王国，而永久饥饿的是历史。
　　清人吴存礼诗吊：“闲来凭吊数春秋，阅尽沧桑土一掊。本籍兵争百战得，却同瓦解片时休。祖龙霸业车申恨，主父雄心宫里愁。唯有朦胧沙上月，至今犹自照荒丘！”
　　英雄，你已饥饿了多久？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