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15　08:08:43

　　《赵王陵上静悄悄》
　　四顾阒寂，山峦默然。
　　昔日威仪赫赫的寝殿早已杳然无迹，典籍里嘉木葱茏的记载也已变成今天的枯草偃伏，因多识而格外多愁的文人，此时便禁不住要触景生情，汩汩流淌思古的幽情，以排遣难抑的旷古郁闷。
　　元朝时登上骊山的张养浩，就是这样留下了一首著名的元曲《山坡羊•骊山怀古》：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古今王侯何处觅？荒冢一掊草没了。这是他感怀的所在。
　　但在我看来，恰恰是这“都变做了土”，实在太好！
　　人祸可以毁灭典籍，如秦始皇焚书坑儒；兵燹可以荡涤文明，如蒙古入侵者对西夏；天灾可以蠲灭文化，如火山灰吞没的庞贝古城。
　　此外，岁月的侵蚀，时光的侵袭，王权的更迭，都会黯淡、斑驳，乃至割裂文化，使久远的文明无绳可系，成为后人永难窥真容的悬想。
　　幸好还有土。
　　它用封存的方式，躲开一切，将久远的文化与历史稳妥地埋在地下，然后静等后世一片冒失的犁铧，或一把粗鲁的镢头，意外唤醒。
　　是它精心呵护着文明，同时也悉心保存了历史。有它守护，历史得以实物印证，文明的脉络得以畅然贯通。
　　陵墓，这个貌似无声而阴冷的地下世界，远比地上一切飞檐斗拱、亭台楼榭的排场更宏富，更具营养。

　　它是历史与文化的守门人。
　　于是，我探幽寻古的视线自觉投向了邯郸西北，位于今天邯郸县与永年县交界的赵王陵。
　　一
　　放眼一瞅，似乎稀松平常。

　　庄稼茂密，牛羊点点，有感慨，也是“长天风雨散陵阿，碧草萋迷感慨多”的轻叹。
　　再凝睛细看，宏伟与神秘感便骤然袭来。
　　沿着它高低起伏有致的地缘轮廓，就不难看出这个一字排开、蜿蜒伸展的浩大古墓群落，占地面积近30平方公里的它是如何逶迤磅礴。古风浩荡，遍野霸气，寻常的山岗田畴，竟然是“牛马蹊田皆故迹，侯王辇路半城坡。”
　　“七十二陵八十二台，不知赵王哪里埋。”这是句在邯郸流传甚广的民谣。面对如此浩阔一片形制伟硕，遥望连绵的赵王陵寝之地，谁能不发出这样的喟叹呢？

　　让我们先从地理上来打量它。
　　赵王陵位于紫山东麓丘陵的边缘地带，整体西倚太行，怀向平川，依次排列。其中三座位于邯郸县三陵乡，自东北向西南分别被编号为一、二、三号陵台；另外两座被命名为四、五号的陵台位于永年县界河店乡。
　　五座墓群均坐西朝东，彼此独立，相互之间间隔约三公里许，都有夯筑的高大陵台，台上置有覆斗状封土，每座陵台东侧都筑有宽大笔直的神道。其中，二、四号陵台中有主墓两座。从建筑基址看，赵王陵已经出现了寝殿。
　　赵王陵的这些特点，完全吻合了此前中山王陵出土的《兆域图》及其铭文。而且，与同时期的中山王陵、辉县固围村魏王墓比较，从形制到坐向都有着高度的一致性。
　　而赵王陵的规制又远远大于它们。
　　仅就二号陵台而言，南北长234米，东西宽190米，南封土高8米有余，北封土高11米，为目前国内已知战国王墓规模最大的一个。此外，二号陵北封土下的竖穴坑石墓，也是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同类型墓。

　　这对研究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葬丧文化，有着重要的孤本实证作用。
　　因为，在东周之前还没有出现“陵”，丧葬遵循的是“墓而不坟”、“不封不树”，墓地不起坟，葬处不设树。即《易•系辞卜》所言：“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
　　所以，安阳发掘的殷商王室墓群，山西凤翔发掘的秦穆公墓群均没有堆土为坟的迹象。
　　君主坟墓称“陵”，恰恰是最先躺进赵王陵中的那位主人——赵肃候开始的。
　　《史记•赵世家》载：“肃候十五年，起寿陵。”这是中国所有史册中第一次出现“陵”。
　　极尽铺排奢华之能事，穷极民力财力建造宏伟墓葬，以寄寓自己死后仍然至高无上，如巍巍山陵，显示统治者的神圣与权威。

　　这个头儿开得很不好。
　　此后，坟墓的高度成为身份等级的象征，秦始皇陵在三国时封土高达120多米，到今天仍高为65米。汉代甚至将坟墓高度列入《汉律》，唐朝也将之明文规定在《唐开元礼》中。
　　搞这么高干什么？国祚长度其实与坟头高度一点关系也没有，赵肃候或许不明白，但嬴政应该最清楚。
　　二
　　帝王们永远不信这个，他们坚信的是“事死如事生”。
　　油将枯，灯将灭，就差最后一口气从胸腔倒出就要远赴冥国，不能赖着不走了。那就在地下建造一个与地上一样的宫殿，将生前的荣华富贵带来，将生前的威仪赫赫也一并带来。
　　为此，大量的珍奇宝玩、钟鼎和鼓、戈剑羽旄、车马牲畜、人俑明器作为殉葬品被埋进大地，甚至宠爱的嫔妃奴仆也要寝而埋之，用活生生的人殉葬。
　　很高兴，在赵王陵目前的局部零星发掘中，还没有发现有人殉葬。愿赵氏家族的人都能像魏武子儿子魏颗一样，有一颗温情的大心。
　　那么，赵氏诸王会否也像曹操父子那样，敛以时服，葬以陶器，坚持薄葬呢？
　　给出答案的是盗墓贼。
　　1997年，赵王陵2号墓被盗。仅从这个墓中，盗墓贼就盗走包括青铜马、铜铺首、金牌饰、车马器构件、玉衣片、玉圭等文物200多件，大量精美文物流失，举国震惊。
　　1998年8月《南方周末》以两个版的篇幅，刊登了长篇通讯《洛阳铲刺破赵王陵》，详细报道了警方侦破这个跨地域、有组织的极具专业水准盗墓集团的全部过程。警方万里追逃后，一大批文物被从海外追回。
　　其中，三匹青铜马、金牌饰等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偌大的赵王陵下应该藏有多少稀世之珍，封存着多少宝贵的历史实物，关闭着多少联通往古的电路？
　　这永远是个迷。
　　起码在它经全面被考古挖掘，完全展现在世人面前，这将一直是个迷。
　　但赵王陵作为赵文化，不，作为春秋战国文化的重承载体，其价值却已经可以肯定。
　　三
　　更大的谜团来自离这不远的西南，一个叫姜窑的小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