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22　08:23:02

　　五
　　那，怎么解释临邛县令与司马相如之间一系列的佯装呢？包括一方假装恭敬有加，包括另一方假装矜持自傲。
　　这设计到一个幕后重要人物。

　　对，他就是卓王孙。
　　西汉初年，是礼教重新回归的重要形成时期。汉高祖登基后，命叔孙通制作礼仪。文景之世，虽然注重休养生息，黄老之术大行其道，但以儒家为正统的理念并没有改变。所以到汉武帝时，出现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尊儒社会所表现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对女性再婚的严厉舆论钳制。《札记》有言：“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由此始也。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又言：“信，妇德也。壹之与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故而在西汉刘向的《列女传》中，有这样的女德普世要求，“修道正进，避嫌远别，为必可信，终不更二。”
　　刘向这个《列女传》是因汉成帝宠爱赵氏姐妹而专门写就的，成帝虽然知其笔下在谏己，但终是不听。自己不听是一回事，尊儒的他却很看重刘向的作品。重视五经，大倡儒义，是此时社会主流风尚。
　　所有这些，都在指向一个让卓王孙头疼无比的事实。那就是女儿新寡，而传统社会舆论却不允许她再嫁。《西京杂记》载，“文君十七而寡。”年龄尚不足20的女儿，就这样凄清地终其一生吗？
　　商人的头脑总是要比其他的人活络许多。

　　做为巨富的卓王孙应该和临邛县令王吉非常熟络，此时他可能恰恰从王吉口中得知了郁郁寡欢的司马相如，有心以女托付，而乐意充当月老的王吉也应该同时向远在成都的老友，全面介绍了卓文君的美貌与才情，并获得了对方的初步首肯。
　　如何让新寡女儿的原先夫家不过于反对，又如何逃避冷酷的社会舆论指责？
　　于是，一个精致而大胆的计划迅速形成。
　　总导演是慈祥的卓爸爸，剩下的全是演员。
　　（未完，待续。）
日期：2011-03-22　08:42:54

　　六
　　于是，一切有了答案。
　　——所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老友王县令的司马相如，不是被安置在公家接待场所，而是“舍都亭”。住在门高禁严的县衙里，哪里还有机会让群众欣赏到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的谦卑，又怎么能抬高司马相如的社会形象？所以，必须寄寓在都亭这个于情于理都十分说不通的地方。为的就是公演，赚眼球。
　　——所以，卓王孙与程郑商量：“令有贵客，为具召之。”难道卓王孙独自办不起这场酒席，而非要和他人一同合请？“为具召之”的目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以摆脱大家可能对自己导演这出大戏的嫌疑。
　　你说，请一个贵客，值得同时叫来数百不相干的人陪酒吗？
　　——所以，有口吃生理缺陷的司马相如，在酒宴进行到酣畅之际，王县令避其短而就其长，递来一张能充分展示才艺的琴。如果说此时以琴挑之，被挑的恰恰不是早就芳心大悦的卓文君，而是前来的那数百不明就里的人。

　　让大家从心底赞同，卓文君就该嫁给这样出众的男人。
　　——所以，“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森严的卓家宅门，如此轻易就可以月夜逃走？更何况逃亡的人是这家的千金小姐。
　　——所以，得知女儿私奔后的卓王孙，不是追赶，而是佯怒，“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
　　这话一听就露出破绽，因为不光西汉，直至明清乃至今天的广大农村，女儿不分父家财产天经地义。这句硬装出的气话，分明又是讲给外界而听：女儿我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我坚决不分给她一个钱！

　　——所以，已经制造了既定事实的他们又重返临邛，“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哪里不能当垆摆摊，非要将穷酸生意做到娘家门口？
　　因为卖酒不是目的，是为了表演给大家，看看卓王孙如何惩治他们，他们又落魄到何种地步，以换取更广泛的同情。同时，回来是为了宣告婚姻的胜利。因为只有婚姻胜利，慈祥的卓爸爸才能名正言顺地如愿将自己的钱打入爱婿的账户。
　　果然，先前说“不分一钱”的卓王孙，装作“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聪明，狡黠，慈爱，宽博，尽现其中。
　　当为了女儿幸福，挖空心思，殚精竭力，与坚壁固垒的社会道统周旋时，他展示了一个爸爸应该具有的所有慈祥与智慧。
　　当慷慨解囊，丰厚赠与，向一个穷蹇的书生投去他的温情关照时，他又展示了一种崇尚文化、倾心艺术的中国民间底层力量。
　　有人曾经十分纳闷，为什么犹太人中出现了那么多的科学巨匠、艺术大师？原因在于虽以商业起家的犹太人却格外重视知识，倾慕艺术，尊重科学，他们认为将女儿嫁给一名老师比嫁给一位国王更值得，为得到一个艺术家的女婿可以散尽自己的所有财富。

　　而西汉时期的这位爸爸就是这样做的。作为翁丈家的晚辈乡里，我为赵地曾用巨大的热情，接纳过鲁迅先生高调赞誉“文不过司马迁，赋不过司马相如”的其中一位，而深感自豪。
　　于是，文章结尾，我再次认真地写下他：
　　——卓王孙，赵人。
　　(本篇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