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品纳兰词:笔花四照,侧帽风流》
第11节作者:
孟斜阳 “问愁与、春宵长短。”这一句道出这首词所写的时令正是春日。“燕子楼空弦索冷,任梨花、落尽无人管。”这里用“燕子楼空”一典,说的是佳人已不在,空锁楼中燕的惆怅落寞。燕子楼是唐代张愔的爱妾关盼盼所居之处。关盼盼能歌善舞,风情万种。张氏死后,盼盼念旧情不嫁,在张愔为其所建的燕子楼独居了十多年。白居易《燕子楼》诗序云:“徐州故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尚书既没,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后来不食而死。北宋元丰元年(1078年)苏轼任徐州知州夜宿燕子楼,夜梦关盼盼。醒来作《永遇乐》一首,词中有云:“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这里纳兰显然是怀念过去的恋人。
“谁领略,真真唤。”杜荀鹤《松窗杂记》载:唐代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上画妇人甚丽。画工谓此画为神画,此女名真真,呼其名百日必应,应后以百家彩灰灌之必活。赵颜照画工的话去作了,女果活而下障,为赵颜生一子。后赵颜疑女为妖,真真即携子复上软障而没,唯画上多添了一儿。纳兰容若这里显然是以此典表达自己思念恋人情怀之深之殷,如同那位进士赵颜一样呼名百日,希望她能重回人间。
“此情拟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按《金缕曲》词谱,“此情拟东风浣”一句应为七字,故可能有漏字,诸本有作“此情拟倩东风浣”。本想让东风吹散心头郁结的愁绪,怎奈却吹来了那佳人身上的余香和更深的醉意、更多的愁绪。“病酒”指饮酒深醉。蔡松年《尉迟杯》词:“觉情随、晓马柬风,病酒余香相伴。”
“惜别江淹消瘦了,怎耐轻寒轻暖。”江淹是南朝才子,是“梦笔生花”和“江郎才尽”典故中的主角。“江淹”此处当是自喻,“惜别”当是指江淹的《别赋》。“黪然销魂者,唯别而已。”阮逸女《花心动》词云:“乍雨乍晴,轻暖轻寒,渐近赏花时节。”可见是春寒峭料时节。正是春寒料峭、时寒时暖,我却因惜别的愁绪而容颜清减消瘦。
“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絮语”是连绵不断地低声说话。此句谓一边品茶一边低声说话,缠绵之意如西窗烛泪滴滴,令人断肠。
“任角枕,欹孤馆。”角枕:角制的或用角装饰的枕头。欹:同“倚”。这里是写词人于馆中孤枕难眠。
全词意象凄迷,用典皆充满相思愁情。“燕子楼空弦索冷,任梨花、落尽无人管。谁领略,真真唤。”这几句已经将悼亡之意和盘托出,显然这是一首悼亡词无疑。
燕子楼空弦索冷,任梨花、落尽无人管。
日期:2011-07-25 13:36:02
其实,判定这首<<金缕曲>>为悼亡词,还有一个词也很关键.这就是“角枕”。事实上,“角枕”一词的含意是十分复杂的, 最早出现在《诗经•唐风•葛生》中: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诗从葛藤写起,正是坟墓之地,触动未亡人的情思,倍感伤心。诗写亡人的独处无人陪伴,正是为了写活着的人的孤独无亲,从而见出生前的相亲相爱,同心同德,以致于发出死后同穴的悲号。诗反复抒写无法忍受的独处时日,都是为了表达当初同处和和谐美好。这首诗中,"角枕粲兮,锦衾烂兮",角枕与锦衾并列出现,它们之间必然存在一定关系。《毛诗正义》释角枕、锦衾均为斋时用物,且为丈夫所有。认为诗中出现这两个意象,乃因为妻子在斋时取出丈夫的斋物,而其人却不在身边,睹物思人,加深了思念之情。于是后世人们对这里的角枕、锦衾赋予了美好的意蕴。白居易《卧听法曲霓裳》:“金磬玉笙和已久,牙床角枕睡常迟。”如李白《相逢行》道:“胡为守空闺,孤眠愁锦衾。锦衾与罗帷,缠绵会有时。”其实,这些可能都是误解。《毛诗正义》的解释不准确。
《周礼》卷六《玉府》言:“王斋,则共食玉。大丧,共含玉,复衣裳,角枕,角柶。”郑玄注:“角枕,以枕尸,郑司农云‘复招魂也’。”贾公彦疏:“角枕者,所以枕尸。……释曰郑司农云‘复招魂也’者,人之死者魂气上归於天,形魄仍在,欲招取其魂复於魄内。”
原来如此。角枕用于枕尸,乃天子大丧时所用;死者初亡时,用角枕招逝者的亡魂复於魄内。《楚辞•招魂》说“魂魄离之,汝筮予之”。可见“角枕”与“锦衾”是招魂之物。但《葛生》中的亡者却可能只是普通百姓。依此说法,天子大丧所用之物怎么会在民间使用呢?
宋代卫湜《礼记集说》卷六十七说:“士之冠而用天子之弁服可乎?夫冠、婚,人道之大。先王欲重其礼,虽士之贱亦不嫌与天子同服。故始冠而用舜弁,其犹始婚而用角枕欤。《诗》曰‘角枕粲兮’,盖言新婚者也,而《周官•玉府》於王之丧则共角枕,此所以知先王欲重其礼。”卷一百二又说:“《诗》曰‘角枕粲兮’,角枕,天子之所服也。有婚者,枕可以同於王,而士之冠可以同於大夫,所以重婚也。”因为重礼,所以原本只能天子使用的某些器物,普通的士阶层也可以被赐予使用。可见,角枕为天子丧时用物,后演变为天子赐予有功于国家者丧时使用。其作用在于枕尸,以招魂复魄。
清代郝懿行更揭示了“角枕”、“锦衾”其实为收殓死者的用具。所以《诗经•唐风•葛生》可以被看作是中国悼亡诗的滥觞,那生死不渝的爱情绝唱,可以穿越时空。这样一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首《金缕曲》主旨是悼亡无疑。
结句“任角枕,欹孤馆”,此处当是写纳兰容若那已亡的恋人遗体独栖于孤馆,不胜凄凉。
日期:2011-07-26 10:09:55
我们再看通志堂集本的《金缕曲•生怕芳樽满》: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
这首“通本”《金缕曲》词中,娱园本中的“燕子楼空弦索冷,任梨花、落尽无人管。谁领略,真真唤”一句被改成“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前者用典是很明显的悼亡之声,而后者“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二句谓红花落尽,花枝萧疏,此时的人又比这疏花还要寂寞。这几句尽成朦胧写意,内涵变得模糊不清。
接下来“惜别江淹消瘦了,怎耐轻寒轻暖”变成了“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江郎”所指比“江淹”更模糊。“江郎”古来有二指,一指南朝齐江敩《南齐书•江敩传》:“时袁粲为尹,见钱叹曰:‘风流不坠,政在江郎。’敩与晏赏,留连日夜。”又一指梁朝的才子江淹。“任角枕,欹孤馆”变成“任枕角,欹孤馆”,“角枕”一词是古代专门用语,原本有“丧枕”之意,而后者的“枕角”则通指枕头。
总之,“通本”的《金缕曲•生怕芳樽满》已看不出有悼亡之意,以致后人误以为是送别友人之作。
通过对前面的《红窗月》和《金缕曲》两首词的版本异同分析,我们基本可以看出《通志堂集》中所收集的这两首词都经过了修改。将原本指向明确的意象与用典都修改得模糊不清,使原本明确清晰的主旨变得朦胧模糊。给后人的解读造成不小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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