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曰：“伊尹以割烹事汤，百里以饭牛要穆公，始为苟合，信然与之霸王。如此，何言不从？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不用，即以强国之道，卒以就功。邹子以儒术干世主，不用，即以变化始终之论，卒以显名。故马效千里，不必胡、代；士贵成功，不必文辞。孟轲守旧术，不知世务，故困于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今晚世之儒勤德，时有乏匮，言以为非，困此不行。自周室以来，千有余岁，独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参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称之，犹躄者能言远不能行也。圣人异途同归，或行或止，其趣一也。商君虽革法改教，志存于强国利民。邹子之作，变化之术，亦归于仁义。祭仲自贬损以行权，时也。故小枉大直，君子为之。今硁硁然守一道，引尾生之意，即晋文之谲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而管仲蒙耻辱以存亡不足称也。”

　　文学曰：“伊尹之于汤，知圣主也。百里之归秦，知明君也。二君之能知霸主，其册素形于己，非暗而以冥冥决事也。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君子执德秉义而行，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势，不能一朝居也。’宁穷饥居于陋巷，安能变己而从俗化？阖庐杀僚，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鲁公杀子赤，叔眄退而隐处，不食其禄。亏义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为也。闻正道不行，释事而退，未闻枉道以求容也。”

　　御史曰：“论语：‘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有是言而行不足从也。季氏为无道，逐其君，夺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礼：‘男女不授受，不交爵。’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子路不说。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见南子，非礼也。礼义由孔氏，且贬道以求容，恶在其释事而退也？”

　　文学曰：“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王之忧也。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烦乱，贤圣之忧也。是以尧忧洪水，伊尹忧民，管仲束缚，孔子周流，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也。是以负鼎俎、囚拘、匍匐以救之。故追亡者趋，拯溺者濡。今民陷沟壑，虽欲无濡，岂得已哉？”
　　御史默不对。
　　日期：2012-06-30 10:58:22
　　原文：
　　御史曰：“文学祖述仲尼，称诵其德，以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子修道鲁、卫之间，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为变，当世不为治，鲁国之削滋甚。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当此之时，非一公孙弘也。弱燕攻齐，长驱至临淄，愍王遁逃，死于莒而不能救；王建禽于秦，与之俱虏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

　　日期：2012-06-30 12:15:25
　　批：
　　御史显然也对文学们的夸夸其谈很不满意，于是故意在此出儒家圣人孔孟的丑，指出孔孟的学说并没使得齐鲁变强大、豪无实用价值可言，即“然孔子修道鲁、卫之间，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为变，当世不为治，鲁国之削滋甚”“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当然，御史的指责也有点过分了，把鲁国衰弱和燕国破齐、秦国灭齐的责任都推到儒家的头上，这明显有失公允。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鲁国“三桓专政”的局面早在孔子前就发生了，孔子也曾试图去打破这一局面、提出了“堕三都”，但可惜最终失败了。而齐缗王和齐王建的亡国，更是齐国长期错误国策的结果、从迷信武力到消极畏战，这也不该都记在儒家名下。

　　但御史指责儒家思想不能强国也是很到位的，“当此之时，非一公孙弘也。弱燕攻齐，长驱至临淄，愍王遁逃，死于莒而不能救；王建禽于秦，与之俱虏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儒家思想确实不是一个能富国强兵的理论，但却是一个平衡既有社会关系和矛盾的有效工具。儒家思想既不像法家那么冷酷、也不像道家那般无情，儒家思想是一个充满人生关怀的、并带有准宗教信仰的思想。所以我们可以发现，打天下时没人用儒家，而到了治天下的时候、尤其到了王朝中后期各种矛盾不断积累的时候，儒家思想就被往往请上了神位。儒家思想在中国所起的作用，类似基督教对欧洲的影响：就像维京人在信奉奥丁和雷神托尔的时候，战斗力超强、战场上人人乐死轻生；而一旦基督化后，战斗力立刻骤降、从狼群降为野狗，不久就退出了争霸欧洲的的历史舞台。所以儒家思想是和谐有余、强国不足，这也是为什么叔孙通在刘邦打天下时没推荐过一个门下的儒生，而等到汉朝建立时就顺势推出了门下众儒生。

　　另外御史在此讽刺道“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也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养士”这种选拔人才方式的低效率。有好吃好喝高官厚禄的时候、大家争相来依附，大难临头时、就各自作鸟兽散；而且就算在和平年代，这么多被供养的门客中真正有用的也没几个能指望上的，孟尝君号称“食客三千”、但真正的骨干力量也就冯援等几个。由此可见，“养士”这种广种薄收的低效率选材方式，必将被一场考试一张考卷的科举式高效选材方式所取代

　　那么面对御史的攻击，文学们会如何替自己辩护呢？
　　日期：2012-07-02 19:02:09
　　原文：
　　文学曰：“无鞭策，虽造父不能调驷马。无势位，虽舜、禹不能治万民。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故轺车良马，无以驰之；圣德仁义，无所施之。齐威、宣之时，显贤进士，国家富强，威行敌国。及愍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西摧三晋，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伐之。王建听流说，信反间，用后胜之计，不与诸侯从亲，以亡国。为秦所禽，不亦宜乎？”

　　日期：2012-07-02 19:47:22
　　批：
　　文学们自不甘示弱，接着御史的话就说“无鞭策，虽造父不能调驷马。无势位，虽舜、禹不能治万民”。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不是我没本事，只是我现在没有岗位让我来发挥才能；手中没权，天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同时，文学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宗师孟子荀子等辩护，提出御史所言的战国时齐国的先盛后衰不是因为齐王听信诸子的意见而衰败、而正是因为不听诸子的意见而误入歧途，“齐威、宣之时，显贤进士，国家富强，威行敌国”“ 及愍王…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伐之。王建听流说，信反间，用后胜之计，不与诸侯从亲，以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