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防的性格就是现在在办公室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满脸都是阶级斗争”的人，就象对着公众没有作演讲时的希特勒，“象真人的替身”（《希特勒全传》）。即使去喝酒赴宴，他也要搞得一丝不苟，估计即使把他灌醉了，也断然不可能说错话，无非就是说：“我没醉我没――醉――”，“我向墙走向墙走，墙动我不动，墙走我不走”，绝对不会说出“那个妞好动人”之类的丑话。这点对他的曾孙司马炎的遗传很大，司马炎就是这样，很少“失色于人”。

　　其实这性格和儒家那些价值观有关。
　　据说司马防教子很有方，而且家法严厉，这又是儒家的魅影。严厉到了什么程度呢？即使儿子们成人了，要去拜见老爸，如果老爸不发话，对不起，原来站着就不能坐着，没让进门，就只好在外面垂首策立，不能有表情，更不能有动作。不问，不能开口说话。于是他的儿子们个个都练成了真人的替身。把真人藏在黑夜，让替身面向众人，用替身去战斗，灵魂与肉体就是这么分裂的，颇象黑格尔的“否定”。这种技术他们练得炉火纯青。

　　不过，司马氏基因中的真人替身，在性质上和希特勒完全相反，希特勒是个很羞怯可笑的人，除了他说话的时候。在公众场合，只有作演讲，才是真正的希特勒，否则他就象机器人一样笨拙得可笑，他的真人替身完全和装模作样无关。如果真人是指性格的话，那么我们甚至可以说，真正的希特勒，作狂热演讲时的希特勒，才正是一个替身。

　　司马氏就不同了，掩盖甚至扼杀真人，是他们的九阴白骨爪。呈现给人的只是一个面具，面具上刻画的是什么？如同阿喀琉斯的盾牌，早就由儒家经典和历史表述过了，只不过司马氏将经典制成了意识中信条的半成品，随时供大脑调用而已，它如此自觉如此天衣无缝，以至于司马氏有无真人都很成疑问。
　　史书说司马懿“伏膺儒教”，有这样的老爸，不“伏膺儒教”，就太奇怪了。
　　曹操也很感激司马防，后来曹操发迹了，专门把司马防请来叙旧。酒酣耳热之际，踌躇满志的曹操问他：“今天我还能作尉吗？”
　　司马防面无表情地说：以前我推荐你的时候，你只能当尉。（昔举大王时，適可作尉耳。）
　　这就是大家和小家的区别，换了一般人，恐怕拍马屁都来不及，可是，这位大方之家司马防，绝不因为朋友发迹了就曲意逢迎，在这位阅人无数的朋友面前，曹操的势利眼遭到了阻击，司马防的替身再一次从习惯中爆发出了原始的力量，那意思分明就是说：“少摆谱，请你以朋友的身份和我说话。”淡淡的一句答词，如竹梢风摆，斗柄云横，阿瞒不由得衣袂生寒，俗心自警。

　　阿瞒也是极为聪明之人，寒过之后忘不了识人的朋友，警过以后对朋友肃然起了敬，开怀大笑是阿瞒同志的典型色彩，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咱们喝。”
　　日期：2011-10-07　21:11:52
　　三
　　有意思的是，后来阿瞒得势以后，竟然“强迫”司马防的次子司马懿做官。
　　阿瞒为什么要这么搞？当然首先是因为司马八达（即司马懿八兄弟）名气很大，而且适逢乱世，阿瞒要夺天下，就得要人才。
　　现代人看到这里可能很是不解，国家的官人人都能当，离开了谁地球还不是照样转？现代人想当官那是要花大力气去要的，要都可能要不来。哪有这样逼着别人去当官的？司马懿也是的，给你当个官还老大不愿意的，以为你是谁啊？还有曹操，放着发财受贿的机会你不用，偏偏要给人官当，人家不当还硬要塞给他，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天下有这样二百五的领导吗？

　　当然，现代和古代是比不得的，纵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现代社会人的价值观很开放，据说当官是对个人能力的奖赏，而且当官好处是大大的。这样谁不想当官？古代就未必是这样了，当个老百姓至少不会经常有生命危险，但当了官就不同了，伴君如伴虎啊，据说朱元璋时代当官的随时都有杀头的危险，当官的早上出门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先摸摸脑袋，肯定脑袋还长在脖子上。晚上回家也是摸脑袋。

　　曹操爱才是有名的。司马懿想当“隐士”也是有名的。乱世是需要才的，天下太平就未必需要了。
　　司马懿为什么有“隐士”情结呢？这还得从汉末，魏晋的黄老之学说起。
　　黄老之学是指黄帝，老子，庄子的学说，这些学说的主要观点之一是要清净无为，就是说不要没事找事，瞎折腾，汉代好黄老之学的大有人在，著名的窦太后，汉景帝的母亲，小彻儿（汉武帝）的奶奶，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由于学术性的探讨往往太枯燥，本书以讲故事为主，探讨黄老之学的渊源很费劲，所以就选点生动的故事来说着玩。

　　窦太后喜欢《老子》这本书，一次，她大概想收复儒生，就找来儒生辕固，指着《老子》，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这书怎么样？
　　儒生都是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说白了就是去追求功名，统治老百姓，升官发财，对讲心性，生命的书当然不屑一顾，辕固说：没什么啊，这书说的都是家常话。
　　窦太后恼羞成怒，大骂道：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什么意思呢？司空是古代的官，相当于人大委员长，管立法的，城旦书是刑书，儒家的“治国，平天下”不就是指统治老百姓吗？司空城旦书在这里就是指儒家经典的，整句话的意思是：是啊，（《老子》）怎么比得上管制犯人似的儒家诗书呢？
　　这里的理论冲突是：儒家总是给一切人下道德判断，管制人的一切行为，道家则强调无为而治，庄子说古代的圣人尧和舜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窦太后余怒不消，命人打开兽圈，把辕固推进去，兽圈里面有野猪，辕固要想活命，就只好去和野兽徒手搏斗了。
　　窦太后一发雌威，就把一个朝廷命官变成了罗马斗兽场中的奴隶。这大概就是所有中国人的真实处境，不管你的地位多高，你时刻都可以变得连奴隶都不如，在这个意义上，所以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说，中国人都是平等的，因为都是奴隶。最悲哀的是，你还不知道你触犯了哪一条法律，因为按孟德斯鸠的说法，专制政权典型特点之一就是根本没有法律。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辕固不是残唐时代的李存孝，更不是武松，事情危急了，汉景帝听说后，马上派人送给了辕固锋利的兵器，辕固表现不凡，一下子就刺中了野猪的心脏。
　　日期：2011-10-08　18:59:36
　　四
　　中国的隐士文化源远流长，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青年时期的司马懿有明显的避世倾向。据《高士传》记载，司马懿二十多岁时，曾与大隐士胡昭关系密切。这个胡昭据说其才比诸葛亮都高得多（后来胡昭的学生司马懿多次打败了诸葛亮，也可以反证这一点），此公长期隐居深山，终生不仕。袁绍征之，辞而不就，隐还乡里。曹操多次请他，也不干，曹操也对他无可奈何。

　　青年时代的司马懿和隐士胡昭的这段交往，被皇甫谧记载在《高士传》里，皇甫谧，幼名静，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安定朝那（今甘肃灵台县，一说宁夏彭阳县古城镇）人。生于东汉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卒于西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活了六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