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呢?档案上最大的污点是做过诈骗犯,前文说了,根据张横对待宋江的行为判断,张横是杀过人的,但张顺应该没有杀过人。因为张横用来对付渡客的板刀面和馄饨这两道名菜,是在张顺这个托走后没办法实施诈骗方案才采取的极端方式。而张顺能从一个揭阳三霸之一的诈骗犯,告别兄长离家出走到浔阳江卖鱼为生,说明他本身也厌倦这种伤天害理的行当,有从良之心。另外,尽管张顺张横是亲兄弟,从书中看来,性格上也有天渊之别。张横霸道野蛮,对另一霸的穆弘兄弟鸟都不鸟,还好赌。张顺谦虚低调,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赌好色的低级趣味恶习,书中名言,张顺为人最好,所以他死的时候流泪的人最多。从张顺和李逵斗殴一事来看,张顺确实也是个懂礼节有教养大度量的好孩子。李逵江边闹事,先是放了渔民的鱼,后又持竹篙乱打,等渔民都打跑了,这厮找不着人打,甚至跑到岸上来打这些岸边摆摊的,活脱脱的一个城管作风,你说你和渔民闹矛盾关这摆摊的什么事!张顺过来:“你这厮要打谁?”,也不回话,提起竹篙又打,导致被张顺拖入水中淹个半死。
但即便是这样,张顺也表现得很有风度。
——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也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赴到岸边,爬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假挣扎汶水。……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
——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的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
看看这对话,即使是气头上,也表现得有分寸有礼节。要是换了鲁达和武松,那管你是不是什么院长节级,你管的是罪犯,和我这渔业八竿子扯不着关系,老子先把李逵这臭不讲理的打个半死再说,还救人,梦吧你,让他自己汶水上来。
以上二人,严格说来,本质都不算坏,只是在这个黑暗的社会大环境熏陶下迷失了善良本性。而宋江的出现,则像一盏明灯,让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重新回到了正轨。
点视厅对戴宗行为的暗劝,以及琵琶亭救助宋玉莲,就是宋江用自己的行为为戴张二人上的思想品德课。
点视厅语言激怒戴宗,甚至还冷笑,这个前面说过了就不唠叨了,大家感兴趣的自己看书,赌坊和琵琶亭行为类似,就直接挑琵琶亭说就好了。
李逵点翻宋玉莲,宋江需要出面解决么?不需要,按照当时社会环境下推崇的英雄标准,就是弱肉强食,谁能打谁就是壮士,谁厉害谁就是好汉。这基本上是水浒里大多好汉们遵行的价值观标准。
在琵琶亭,谁是强者,李逵等是强者,几个国家公务员,还有鱼牙主人——“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的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话头被搅,只要不出人命,点翻了宋玉莲等于白点。
——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是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已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
宋玉莲一家是弱者,卖唱为生,一听到还是臭名昭著的黑旋风干的,哪里还敢讨公论,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这事看起来就这么算了。
这时候宋江出面了——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
——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
活脱脱一副弱者身份,不但不说自己委屈,反而说自己女儿性急差点连累官人。
——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儿便拜谢道:“怎敢指望许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慌。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
接下来,宋江带着宋老儿,一共五人马上离开琵琶亭,来到抄事房,当着张顺等的面,把银子给了宋老儿。
宋江是在救宋玉莲一家吗?不是,宋江,这个江湖上最声名显赫的大明星,他是在给戴宗张顺他们上课,上一堂纠正他们价值观的课,他想告诉戴宗张顺他们,(李逵这种无可救药的业畜就不说了)一个人在社会上受人尊重,并不是因为他武力多高,权利多大,也并不是因为他能打能杀,而是在于他的品行。正如小生所说的一样,万民敬仰的不是那些能打能杀的英雄们,而是能带给他们安宁生活的救星们。
戴宗和张顺是接受宋江正面教诲最多的人,最终弃恶从善,所以施公安排了这二位都成为了百姓爱戴的神灵。比如,当戴宗决定落草梁山后,晁盖取出原将来的信笼(即戴宗原来自己用来放盘缠的信笼,被朱贵麻翻落入梁山手中),交还戴院长收用。戴宗那里肯要,定教收放库内,公支使用。此时的戴宗,其实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有贪图小便宜的恶习。
而至于张顺,则更让人动容,死之前,张顺曾说: “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死之后,张顺托梦:“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今特来辞别哥哥。”,什么兄弟恩情情义这么至深至厚,让张顺宁愿以死报答?那不是普通兄弟情义,而是宋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让他重新找回了做人的价值。
对于戴宗张顺等人而言,宋江是他们的大哥,同时也是给予他们灵魂洗礼的导师。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有句古话,叫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宋江就是个被蛇咬过的人,还咬得不止一次。宋江曾经予大恩给两个妇女,第一个是阎婆惜,第二个是刘高夫人。无独有偶,这两个女人都恩将仇报,几乎把宋江置于死地。所谓“最毒妇人心”,“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种宿命论的说法是,宋江之所以从一个国家公务员沦落到脸上刺字的罪犯,全是因为他对这两个女人滥施恩情的原因。一般正常人要是经历过这样两次刻骨铭心的阵痛,估计一辈子再不会有同情妇女的行为了。但是宋江呢?当他第三次碰到宋玉莲这样一个需要救助的底层妇女时,仍然伸出了他的援助之手,浑然忘了,阎婆惜和刘高夫人是怎么对他的,他颠簸流离的罪犯命运又是如何得来的。
这样看来,宋江救助宋玉莲一家的行为,是多么难得。什么叫“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这就叫做“有养济万人之度量”,所以我说,宋江,也许是文学上塑造出来的最伟大人物,那份宽广的心胸,便是帝王也莫及。
不过,这大概是宋江最后一次用顺民身份来为这个社会做的善事了,因为很快,他就要成反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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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10-28 07:32:36
(31)敢笑黄巢不丈夫
没过多久,一首反诗,让宋江成为了反革命。我发现施公特幽默,就像在证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纯属扯蛋一样,每次都在宋江的厄运到来之前安排他当一次雷锋。第一次在他成为逃犯前,他正在准备给一个孤寡老人送棺材本。第二次更滑稽,他出于好心救了一个官家太太,却换来毒打一顿和押送州府的命运。而这一次,就在他刚刚让一个同姓的卖唱女脱离苦海不久,随之而来的报答却是,先在屎尿堆中装疯,后又被扁得皮开肉绽,最后江州的人民公仆们宣判,这个爱做好事的家伙,不该入天堂,应该下地狱和阎王爷呆着一起。
我不是宋江,不知道他心里的感受。但我想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如果接二连三的受到老天爷这种颠覆因果的报应,那么他将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成为一个心理失衡的魔头疯狂报复社会。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沦为一个像冯远征演绎的那种变态没有人性。——也许换一个主人公,那么水浒的书名改成“人是怎样堕落的”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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