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里，李源知道，那个生在王姓家的小孩已经死了，园观这次来赴约，只是他的幽灵。所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看着园观流泪。园观又唱着竹枝词，一步一步走远，走远……纵然他的人看不见了，山高水远，歌声却长久地在耳畔缭绕。歌词韵高意深，李源还能够记得一点：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三生石上旧精魂”，要和园观真正见面，只有在第三次来到人间了。
　　从此，李源就勤于修炼佛学，好学不辍。过了三年，李源被朝廷拜为谏议大夫，又过了一年，无疾而终，大概与园观相见与阴间了。

　　袁郊能够写这样的小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仰佛教。我更不知道，今天的读者，有多少人相信前世今生和来世？读这样的小说，只是让我们多掌握一些古代文化资料而已。
　　苏东坡的《僧圆泽传》也记载了一个相同的故事，但园观成了园泽，李源的父亲名字也具体了，叫李登，故事情节则完全一样。按照知识产权应该属于袁郊，东坡铁定剽窃了他人劳动成果，伟大如斯东坡者，居然也把前人的作品纳入自己的名下，太不应该啦！
　　直到今天，杭州西湖天竺寺外，还有一块大石头，人们附会是“三生石”，那儿就是园观与李源当初约会的地方。
　　呵呵，捕风捉影的事情现在可多了。
　　日期：2011-06-03　18:37:33
　　附 苏轼《僧圆泽传》
　　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登居第。禄山陷东都，登以居守死之。
　　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登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
　　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

　　一日相约游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荆州沂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荆州路。
　　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瓮而汲者，泽望而泣：“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
　　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
　　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具以告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
　　遂不果行，反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

　　后十三年，自洛适吴，赴其约。至约所，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呼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遂去不知所之。
　　后三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
　　日期：2011-06-04　19:49:35
　　5. 糟糠之妻下了堂
　　——李公佐《庐江冯媪传》

　　以讽世小说著称的中唐时期作家李公佐，字颛蒙，陇西（今属甘肃）人，元和中曾任江西从事。他的作品很值得一读。
　　《庐江冯媪传》写一个老太太行走在路上，傍晚时分，没有地方借宿，于是就躲在桑树下避雨，随后就看到了一幢房屋，进去后遇到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篇幅短小，情节荒诞，但是描写曲折动人，具有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艺术效果。文章里描写的阴阳两途，都是由冯老太太眼里所见，显得特别真切。透过小说的表面，我们可以发现，在唐代，当官的往往可以随意背弃糟糠之妻，另觅新欢，而妇女的命运不能由自己决定，生死悲欢，完全寄托于夫家。作者的思想倾向，没有直接流露，而是蕴含在情节之中，需要读者仔细体味才能洞悉。

　　故事说的是庐江府那边有一个姓冯的老太太，贫穷而无子女，被乡民嫌弃。唐宪宗元和四年，长江一带遇到大旱，许多地方都颗粒无收，冯老太太没有办法，就乞讨为生，一直走到舒县这个地方。路过牧犊墅的时候，突然天昏地暗，风雨交加，她就躲在一棵桑树下（那时科学不发达，人们不懂得躲在潮湿的树下，容易遭到雷击），过了一会，雨过天晴，她忽然看到前面路角有几间屋子，屋里还亮着灯光。于是，她就走上前去，请求借宿一晚。她看到屋子里一个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外貌和穿着都很漂亮，带着一个三岁孩子，靠在门边哭泣。冯老太太感到奇怪，再走上前一步，看到屋内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靠着床而坐，神情都有些悲愤。嘴里嘀嘀咕咕，仿佛索要什么东西，正在逼迫这个女子。看到冯老太太来了，他们才悻悻而去。这个女子过了很久，才慢慢停止了哭泣，到厨房里为老太太准备饭菜，整理床铺，请老太太吃饭。冯老太询问她为什么这样哭啊？这触动了女子的痛处，她又哭起来了，指着身边的女孩说：“这个孩子的父亲节是我的丈夫，明天就要另外娶老婆了。”冯老太又问：“刚才两人老人是你的什么人啊？向你提出什么要求，似乎怒气冲冲？”女人回答说：“这两人是我的公婆，现在儿子另外娶老婆，他们向我要那些筐、篮、刀、尺等祭祀旧物给新人，我实在不忍心给他们，所以他们骂我了。”老太太再问：“那么你的前夫现在在哪里？”这个女子说：“我是淮阴县县令梁倩的女儿，嫁到董家已经七年，为他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跟随父亲，女儿就是这个孩子。前面县里的董江，就是我的前夫。董江现在做酇县的县丞，家里积累了很多财富。”她一边讲着一边不断呜咽哭泣。这样老太太对女子这样悲伤也就不再奇怪了。多天来，饥寒交迫，一下子能够吃好睡好，心满意足，也就不再多说。这个女子一直哭到天明。

　　日期：2011-06-05　19:32:31
　　冯老太太告辞出来，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到桐城县，县的东边有一座极华美的住宅。人们忙着搭棚，挂帐，准备婚礼用的羊羔，雁鸭，许多人来来往往，说今天晚上有官家举行婚礼。冯老太太走上前问新郎是谁啊？当地的一个人回答说，是做县丞的董江。老太太感到奇怪了，董江不是有老婆的吗，为什么还要娶亲呢？那人说，董江的老婆与女儿都已经死了。老太太更加感到奇怪了：我昨天晚上还借宿在董江妻子梁氏的家里，怎么说已经死了呢？那人家问老太太昨天晚上住的地方，老太太回答后，这个人大为吃惊：那里是董江妻子与女儿的坟墓啊！怎么可以住人？再询问与董江妻子住在一起的两个老人的容貌，冯老太太比画了几下，那人懂了，说那应该是董江已经去世的父母。董江本来是舒县人，这里的人都了解得很清楚。有一个人马上将情况告诉董江，这下子董江心里可不痛快了，人家正准备婚事，你这个老太太也太不识事务了，想触我的霉头？于是，他就将老太太加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把老太太赶走。可是，老太太心里不服啊，就向这个县里的 人诉说，我说的明明是事实，怎么是妖言惑众呢？他驱赶我太没有道理了。大家都非常感叹。

　　当天晚上，董江举行了婚礼，迎娶新人，快乐得早就把死去的妻子忘记了，在床笫之间，两人憧憬着未来美好的新生活，真是其乐融融。
　　日期：2011-06-06　20:07:45
　　李公佐为了强调这故事并非是自己的臆造，在文后加了一段话，注明故事的来源。但是，无论是他听到别人说的，还是自己编造的，现在哪个朋友仍然相信鬼神之事，实在会贻笑大方。我们真的要如王士祯为《聊斋》题的诗里所说的“姑妄言之姑听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