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本人藐视一切律令规章,尤其是上下级之间流于表面的那一套虚文缛节。担任亭长期间,他就以喜欢捉弄同事和上级而名噪一方。成为无政府主义者之后,左臂右膀当中除了萧何、曹参曾经在秦帝国的行政管理部门有过任职经历,稍有一些等级意识之外,周勃、灌婴、樊哙等人,因为与刘邦有深厚的友谊和血缘之亲,都没有把刘邦当成严格意义上的领导对待。
高层领导和中层领导都没有确立清晰的等级意识,基层士兵中的秩序糟糕到了何种地步,可想而知。狂野凶蛮的气息笼罩着军营的每一寸土地,领导层秘而不宣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的战前气息,更加剧了大家的狂躁不安。在这里,决定一个普通士兵地位的,是全身肌肉块的数量,韩信在此领域显然没有优势。
每当被人吆来喝去时,韩信就有一怒拔剑的冲动,仅仅是冲动而已。借用古龙先生的笔法——没有人见过他出剑的速度,没有人见过他出剑的力量,那一剑来自九天之上,那一剑来自九地之下,一旦出剑,必定鬼哭神号、无坚不摧。
得到出剑机会之前,韩信只能选择等待。成功固然需要等待,但是等待的结果不一定是成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等待中坚持自我,尤其是在恶劣的环境中。因为等待的时间越长,被环境同化的可能越大,时日迁移,甚至会对恶劣的环境产生认同。假如韩信在等待中逐渐习惯了别人的欺凌,不再有一怒拔剑的冲动,太史公就不会有淮阴之行。
日期:2011-06-17 17:48:44
韩信忍受兵痞欺凌的那段时间里,刘邦正用贪婪而深情的眼光,日日夜夜眺望着令他魂牵梦绕的东方。他的老朋友萧何、樊哙等人觉得这种火辣辣的眼神似曾相识,劳神费力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成亲初期,刘邦看吕雉时就是这种眼神。同时,他们又替吕雉感到惋惜,因为她很长时间没有被刘邦用这种眼神扫视过了。
刘邦出身草莽,喜欢用通俗粗鲁的语言抒发内心的真实感受。每当想起项羽,他就会对物种演变学表现出短暂而强烈的兴趣,尽可能地将研究对象扩展到项羽的远祖,然后对其进行语焉不详的批评。
当初,义帝与诸将立下“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的约定,借助时势之便,刘邦捷足先登。有人对他说:“关中地富民丰,易守难攻。听说秦将章邯已经投降项羽,被封为雍王,统领关中,到时候这里就不是你的地盘了。最好派人守住函谷关,不要使外人进入。”
刘邦深以为然,派兵驻守函谷关。他没有问鼎天下的心思,只是为了得到与付出相匹配的收获,坚信凭借自己立下的功劳,得到关中丝毫不为过。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对利益的重视远远超过名声。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项羽很看重名声,对名声的重视远远超过利益。
对项羽来说,刘邦先入关中,简直就等于在诸侯面前抽它耳光。因为各自的世界观不同,项、刘联盟一度濒临分裂,几乎酿成重大流血事件。幸亏张良、项梁从中斡旋,才将这一危机及时化解,维护了联军的安定团结。
及至大封天下,刘邦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被分到经济发达或者较为发达的区域。然而项羽却把他分到了偏远荒凉的巴蜀,所以得知这件事时,刘邦才会表现得怒不可遏。
难道得到自己的劳动所得也有错吗?入蜀之后,凝视着这片荒凉的土地,刘邦的心情可以用一句经典电影台词作总结——我来到这里,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日期:2011-06-19 13:38:27
长剑上的锈迹越来越多,仅有的一身单衣越来越破,每每触及下巴上越来越硬的胡子,韩信就有一种无处言说的悲哀。永无止境的等待,让他日益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生的荒诞。
求生存的本能使生命强悍得像石缝野草,求发展的理性使命运软弱得像风中蓬蒿。当坚硬顽强的生命与漫长难测的命运相结合时,便诞生了人生这个怪胎。命在自己手里,运却不由自己掌控,这可能就是人生的意义与滑稽。
性对男人的重要,犹如货币对女人的重要。常年不闻脂粉香的军营里,当别人凭借以往的经历或想象力对性问题展开激烈讨论时,韩信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折枝为马,撒石作兵,将毫不起眼的小土包看做高山雄关,把指甲宽得地缝当成大河险隘……常人不屑一顾的东西在韩信眼中如此鲜活而生动,甚至可以将它们当成倾诉对象。
之所以能够理解它们,与它们对话,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韩信觉得自己和它们命运想象,同样被人轻视,同样不被理解,同样孤独。据说象棋是韩信的发明,此时他的脑袋里或许已经有了象棋的雏形。后人以象棋消遣作娱时,恐怕很少有人会想到,自己面前的32枚棋子,是另外一个人的寂寞。
日期:2011-06-20 12:33:02
女性生就瘦弱的体型容易激发男性的英雄气概,沉默寡言的性格更容易激起男性的怜惜之心。但是,若是这二者同时出现在一个男性的身上,非但难以得到异性的青睐,也不易被同性包容。因为韩信兼二者于一身,来到刘邦军营一段时间以后,被任命为连敖。
许多人以为这是一次升迁,实则不然,因为连敖之职相当于仓库管理员。这个职位不需要佩刀挎剑、纵马按弦,只需要记录好粮草的出纳情况、杜绝虫、鼠、蚁、雀,就算爱岗敬业。任命韩信为连敖,等于向他宣布:最适合你的地方是敌人的军营,如果敌营全是你这样的人,我军将战无不胜。
在一个崇尚野性和武力的地方,担任这种职务,对渴望从戎跃马的韩信来说,不啻于一次天大的羞辱。
由于史料有限,难以断定这次任命出于何人之手,只能肯定他是韩信的领导。领导的智慧非常人所能理解,因为他们总是能够代表一个群体,做出的每一项决定都有浓重的公事公办的影子,很难断定其中是否夹杂着个人好恶。在此劝诫诸君,如果一个人宣称自己能代表一群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与其发生正面冲突,因为你的对手不是一个人。
韩信选择了逆来顺受,担任了这个令人屈辱的职位。这为他不久之后差一些就要罹受的身首分离的惨祸埋下了伏笔。
日期:2011-06-23 17:47:55
太史公语焉不详,提及此事时只是说韩信“坐法当斩”。尽管他没有说明原因,但是依据前因后果,倒是也能做出一些比较可靠的解释。
如果当事人在某段历史时期的记录出现空白,依据当事人的主体性格,以及具体的社会环境进行推测,未尝不能得出一个比较可靠的结论。这种研究方法仅限于离世者,因为他们的一生行迹,已成为无法变更的事实。
比如赵高指鹿为马,事后杀死直言称鹿者,可以从中推断出牵鹿上朝堂时的赵高已有谋权篡逆之心;又如越王勾践曾亲自为吴王夫差驾车,回国后短短数年就发兵攻吴,逼死夫差,可以推断出驾车时的勾践一定心怀强烈的复仇之意。
要推测一个尚在人间的人的心思,却是难上加难。今日壮怀激烈的爱国者,可能私底下正在为申请绿卡而忙碌奔波;今日正襟危坐的为人师表者,可能明天就会传出与学生有染的丑闻。
日期:2011-06-24 18:33:52
“坐法”之“坐”的意思有两种,一是触犯,一是受牵连。太史公为何要说韩信“坐法”呢?笔者推测,韩信的表现的确让军法很生气,因为他本人,或者他所在的小队中的某些人,有逃离军营的举动。
假如韩信参与了这件事,“升迁”事件极有可能就是促使他下定逃离决心的导火线。假如他没有参与这件事,他就是受到了牵连——这种军规类似于秦帝国稳定社会秩序的“连坐”法令。前者为“坐”的第一层意思,后者为“坐”的第二层意思。太史公只用了一个“坐”字来叙述此事,或许是惜墨如金,或许和笔者一样,无法得知韩信究竟是因为触犯了军法,还是因为受到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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