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评传》
第9节

作者: 二十六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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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刘邦的军队已经开拨,面对这种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下层小兵人人自危,不断有人不告而别。为了制止这种现象,军方高层一定会运用严厉的手段予以抑制。太平时期,逃兵所受的处罚只是惨痛的皮肉之苦,不会牵扯到别人;但是在这必须用重典的非常时期,不但逃跑者本人必须被处死,所在小队中的其他人也会被处死。事实上,运用“连坐法”使弱者互相牵制,的确能让军方高层省心不少。

  总而言之,大概是因为一起逃跑事件,韩信被送上了刑场。据太史公的记载,与韩信一同被处死的还有另外13人。
  日期:2011-06-24 18:35:44
  14人在刑场上呈一字型排开时,站在他们面前的看客围成了一条弧形曲线,从地势较高处俯视,就像刚刚露出地平线半个头的太阳。军队中最常见的队形是轮廓呆板的方阵,这种外形较为优美的弧线队形很少出现。
  根据美学理论家的分析,人类少来就有爱美的天性,面对令人恐惧但是不会危及自身的事物时,会产生一种叫做“崇高”的美感。比如站在摩天巨崖上眺望远景,或者站在大浪澎湃的岸边耳听涛声。
  下意识地发挥爱美天性,不自觉地排成弧形队列,通过围观“头颅飞离胸腔、鲜血飞溅一丈”这种令人恐惧,但是不会危及自身的事物,在一颗头接一颗头砸起满地灰尘的瞬间,体会崇高的美感,进而唤起对生命的崇拜以及敬畏。这就是韩信被处斩那天,刑场上的情景,滑稽而庄严,冷酷而可笑。
  战场上的厮杀只能以你死我活的结局收场,唯有知晓生命可贵的人,才能拿出置敌人于死地的勇气。军队中从来都不乏心狠手辣之辈,处决14个人完全可以安排14个刽子手,只消一声令下,14颗人头就会同时落地。但是爱惜士兵生命的军方高层,为了使全军掀起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学习热潮,增强视觉冲击力,选择了步步为营式的处斩方法,决定将韩信等人依次斩首,韩信被排到了最后一名——14.

  日期:2011-06-28 17:09:09
  因为屠刀不是斩在自己的脖子上,看客们体会崇高美感的同时,通过观察死刑犯的表现,还能感受到一种别致的欢喜。某犯吓得湿了裤子、某犯的身体一直呈高频振动状态、某犯不停喃喃自语……这些都会使看客们忍俊不禁。
  点评到最后一位死刑犯时,看客们震惊了。常日里被大家吆来喝去、看起来胆怯懦弱的韩信居然纹丝不动地低头看着地面,比昏昏欲睡的监斩官还要镇定,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韩信低头看地眼神的人,是在淮阴街头让他当众受到胯下之辱的地头蛇。俯身钻胯之前,韩信就用这种异常镇定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很久(原文为“孰视之”)。
  开始行刑!

  第一颗人头、第二颗人头、第三颗人头……难道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若是早知道会这样结束生命,当初就淮阴街头就应该将地头蛇一剑刺死。当天发生的一切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从那地头蛇胯下钻过去之后,韩信趴在地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起身(原文为“蒲伏”),直到耳边的哄笑声渐渐散去,他才一寸寸爬起来,悲伤无奈地走向家徒四壁的住处。

  自己是没有胆量的人吗?刑场上的韩信扪心自问。一个人活在世上必定有他的用处,当时没有一怒拔剑,只是坚信自己活在世上的目的不是为了给那个地头蛇殉葬。为了知道自己的用处,颠沛流离数年,想不到临死时依然毫无所得。
  日期:2011-06-28 17:11:07
  第六颗人头、第七颗人头、第八颗人头……听说汉王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英明神武,据说他在战场上一旦见势不妙,就会转身冲在逃兵的最前列,用背影和马尾巴为敌人鼓舞士气。为什么汉王当了逃兵依然是汉王,而小卒子当了逃兵就得被斩首示众?
  规则与地位究竟孰轻孰重?韩信一片茫然,就像无法肯定自己的心情现在究竟是愤怒还是无奈,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好像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戏弄。恍惚中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出生就落到了刑场上,任人宰割。其实这个问题,韩信穷其一生都没有明白。否则,军事家韩信就会变成政治家。
  韩信很瘦,缺乏有弹性而富有光泽的肌肉的修饰,整个人简约得就像一个只有主谓宾的句子。头重重低下时,头颅与脊柱交接处得骨节凸起得十分明显,好像刘邦与项羽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看到凸起的骨节,刽子手不由感叹造物主的神妙,能为刽子手行业的从业者提供有隙可趁的捷径。
  日期:2011-06-28 17:13:22
  第十颗人头、第十一颗人头、第十二颗人头……死期越来越近。被饥饿和不幸折磨的岁月里,韩信从未向苦难低头,时而坚强时而卑微地与命运厮打着。
  在那个唯物主义观尚未普及的年代,无论顺风顺水还是时乖命蹇,人们都倾向于将自己的人生与天联系在一起。平民百姓愿意将劳动所得和意外收获归因于上天的赏赐,帝王则更过分,他们甚至不惜出卖母系宗亲的贞洁,以父系宗亲的尊严为代价换取上天的垂青。尤其在九州动荡的年代里,为了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总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将母系宗亲送到天的卧房。

  从韩信坚强不屈地对抗命运的人生经历来看,他应该是当时少见的不信天的人,没有受到那种世界观的影响。然而,就在屠刀即将斩下的一刹,他忽然抬起头,仰望着遥遥无底的苍穹,似乎要与上天对话(原文为“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如果笔者的推测没有什么错误,做出这种动作应该是出于悲愤心理的驱使。还没有明白活着的价值就得暴死刑场,即使活过也与没有活过没有什么分别,这种出生即死亡的人生经历的确让人悲愤。除了悲愤心理,也不排除辛酸和万事释然的心理。

  就在韩信抬头的一刹,他看见了正在巡营的人道主义者夏侯婴(原文为“适见滕公”)。
  日期:2011-07-02 10:27:09
  用迷信解释一切固然漏洞百出,用科学解释一切似乎无法做到滴水不漏。有些领域的确不是科学指手画脚的舞台,比如命运。为什么韩信抬头的一刹,夏侯婴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如果出现的是樊哙、周勃等人呢?这个问题用科学解释显然有牵强附会之嫌,只能说这是巧合,是韩信命不该绝。
  “汉王不想得到天下吗?为什么要斩杀壮士?”
  一听此言,夏侯婴大为惊异。刘邦的亲信当中,能理解此言含义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与萧何、曹参。

  樊哙、周勃等人重视过程更甚于结果,汉王言战,他们就会雷厉风行地披挂上阵;汉王言和,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鸣金收兵。在他们眼中,与项羽作战的意义,就是帮助刘邦讨回劳动所得。战与和,则视刘邦的心情以及满意度而定。
  夏侯婴、萧何、曹参等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能够看出,战争一旦爆发,就必须以你死我活的结局收场。有割据则必有纷争,归于一统才是消弭战祸的根本。
  听到韩信出言的一刹,夏侯婴震惊了,他万万不会想到小兵当中居然有人有这种见识。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奇其言”。接下来的反应则是“壮其貌”。此处所说的“壮”不是雄壮健硕之意,应该指的是韩信慷慨而又忧郁的气质。
  日期:2011-07-02 10:32:44
  在李彦宏先生的大力支持下,笔者有幸见到了韩信版本不一的画像。笔者认为其中最贴近韩信形象的是“韩信背剑图”。所谓的“贴近”仅气质而言,并不是指相貌。

  中国古代宫廷画师笔下的人物多以类型化的面目出现,正如画家丰子恺先生所说:“中国人画人物,目的只在表出人物的姿态的特点,却不讲人物各部的尺寸与比例。故中国画中的男子,相貌奇古,身首不称。女子则蛾眉樱唇,削肩细腰。倘把这些人物的衣服脱掉,其形可怕。”
  中国人崇尚内敛含蓄之美,宫廷画师笔下人物多以缩肩含腰的作揖姿态出现,似乎在对每一个观者说“在下这厢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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