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评传》
第21节

作者: 二十六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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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君一定记得,将秦帝国送上历史祭坛的过程中,刘邦与项羽有过同袍之谊。当时项梁尚在人间,在他的命令下,时年四十九岁的刘邦与二十五岁的项羽引兵东进,向奄奄一息的秦政府展示了非政府武装力量的强盛军威。直到项梁战死,刘项联军才宣告解体——刘邦西征咸阳,项羽开赴巨鹿。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憎恨藏形匿影,犹如老年人喜欢防人三分。戮力攻秦期间,刘邦披着忠厚长者的外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项羽的本色演出,二人朝夕相处的时间至少为三个月。公元前208年有两个九月,但是史料提到九月份发生的事件时,未曾说明具体时间为哪一个九月,所以可以将两人同壕击敌的时间延长为四个月,而韩信追随项羽的时间大概为三个月。连不知人心险恶的韩信都能指出项羽的缺点,遑论老奸巨猾的刘邦。

  伴随着秦帝国的灭亡,政治经验不足的项羽仓促兴建了一个有实无名的项氏政府。项羽信奉“强权即公理”,推行第一项重大政治举措(分封诸侯)时,就出现了严重的失误,导致政府公信力下降。最为突出的案例就是迁逐义帝、改封刘邦入主经济发展程度低下的汉中。
  地方管理者对统治中枢制定的意图求得长治久安的政令总是阳奉阴违,对统治中枢的暴虐、专制、贪婪却总是能身体力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统治中枢受地方管理者的牵连,或与其联袂携手在历史的轨道上狂欢,然后带着满面惊愕被呼啸而过的列车碾为齑粉。
  日期:2011-08-29 17:44:58
  公信力下降的项氏政府给各行政区域的长官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树立了言而无信、不尊主上的形象,他们纷纷起而效仿——“逐其主而自王善地”。在此过程中,他们难免不会对项羽产生取而代之之心。事实上,刘邦向岌岌可危的项氏政府发起冲击时,许多行政区域的长官先后宣布脱离项氏政府,甚至主动向其发动攻击也印证了笔者的观点。

  项氏政府的最高领导人项羽刚而自矜、嗜血好杀,在下层民众当中也造成了恶劣影响。项羽势力如日中天时,老百姓只能唯唯诺诺;一旦他们被逼到生不如死的境地,就会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威力。
  因为过于迷信强权与武力的魅力,项羽既丧失了来自统治阶级内部的支持,也丧失了下层民众的支持,成了不知汤之将沸的釜中游鱼。
  拜将台上的韩信准确无误地分析了当前的政治局势,然而刘邦对此并不是懵然无知。虽然他的辖地经济水平极为落后,但是这不影响他的政治地位,他也是统治阶级当中的一员。
  一般而言,统治阶级内部成员对政局、体制的诸多弊病的了解比圈外人更透彻,如果他们有心匡扶时政,会提出更有针对性的建设意见,然而,由于涉及到自身利益,他们往往选择视而不见,或采取一种掩耳盗铃式的愚蠢态度,变成和同僚一样的蛀虫。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从进入汉中盆地的第一天,刘邦对项羽的恨意就像房价一样野蛮疯狂地生长着。如今,他打算摆脱雏形已成的项氏政府,身为圈内人的他对时局的认识甚至会比韩信更透彻。
  日期:2011-08-30 18:32:29

  其次,韩信分析了刘邦的取胜之道以及平定三秦的“方略”。
  如果诸君认为话语环境的差异、刘邦对项羽性格的认识,不能充分说明韩信的就职演说与隆中对不同,那么我们继续分析韩信讲话的第二方面。
  有人认为韩信在拜将台上为刘邦制定了“先定三秦,再图东进”的方略,堪比“隆中对”当中的“联孙抗曹”,这一点似乎也经不住推敲。
  孔明为刘备筹谋“隆中对”时,天下局势未定,孙权、曹操、刘表、刘璋等人各霸一方,互不相服,刘备没有自己的根据地,不知该何去何从,发展方向不是唯一而确定的。而韩信在拜将台上发表就职演说时,时局较为明朗:诸侯表面上臣服于武力强盛的项羽,刘邦的根据地位于“项氏帝国”西陲,发展方向只有一种选择——向东。
  当韩信问及“大王的敌人莫非是项羽”时,刘邦毫不犹豫地说“是”,就说明他对发展方向的认识非常明确。东进意味着打破目前较为稳定的政治局势,夺取三秦则势在必然。将富庶的三秦收入囊中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这一点不言而喻。即使刘邦再不懂时政,也知道夺取三秦作为据点是必然之举。“先定三秦,再图东进”的方略何需韩信制定?

  刘邦与三顾茅庐的刘备不同,他需要的不是提出问题,而是如何解决问题——向东,如何向东?平定三秦,如何平定?拜将台上的韩信显然没有回答,只是用项羽“其强易弱”、三秦“传檄而定”这类极具夸张色彩的言辞作了回答。
  既然如此,听完韩信的就职演说,刘邦又为何会喜出望外?
  日期:2011-08-31 17:48:31
  当时开发程度较低的汉中盆地如同一口荒凉的古井,“坐井观天”的刘邦迟迟按兵不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项羽的武力太强大。
  项氏一族的血液中似乎流淌着骁勇好斗的因子。项羽的爷爷项燕戎马一生,杀戮无数;项羽的叔叔项梁、项伯年轻时都曾暴力行凶;项羽第一次杀人时即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杀死一百多人(协助项梁诛杀会稽郡守殷通,夺取起义领导权),表现出来的残忍与镇定,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人性健全的人所为。项羽的武勇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其人究竟有多勇猛,笔者无法形容,只好引用古人的一句评价——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刘邦对项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鸿门宴事件上演时,机变如狐的他曾三次问“为之奈何”,其中一次发问的对象居然是粗豪鲁莽的樊哙,真可谓方寸大乱。不仅刘邦害怕项羽,诸侯对项羽也是畏之如虎。巨鹿一战,项羽率军六万重创四十万秦军,大战爆发时作壁上观的诸侯参见项羽时膝行向前,不敢仰视。
  人一旦被恐惧攫取,就会否定自我、怀疑自我。即使刘邦对项羽的性格以及时局有相当清醒的认识,挥之不去的恐惧也会使这种认识变得摇摇晃晃——诚然,项羽性格当中的确有许多突出的毛病,时局对他也相当不利,但这些问题在拥有强大暴力机器的他面前似乎根本不是问题。
  而在韩信眼中,魔王现世一般的项羽居然不堪一击,无疑,这等于给刘邦打了一针强心剂。看着踌躇满志的韩信慷慨陈词,刘邦可能会产生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原来不只我有这种想法,就连韩信也有,这说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或许,这就是刘邦以为与韩信相见恨晚的原因之一。
  相见恨晚,很大程度上有知音难觅的意味。太史公用词像数学家一样追求精确,不似笔者这般啰嗦不休,此处用“自以为得信晚”,而没有用“喜”“大喜”之类的词,定然有某种原因。刘邦惯于目空一切,拜将台上的韩信表现出了睥睨天下的气概,这种性格上的重合,是不是也是刘邦“自以为得信晚”的原因之一呢?诸君自鉴。
  日期:2011-09-04 15:59:35
  项羽并非“其强易弱”,三秦也并非“传檄而定”。韩信夸大其词,可能与地域文化圈的影响有关。
  淮阴属于故楚国,楚地民风异常剽悍,对秦帝国的反抗最为激烈。消灭秦帝国的过程中,最先发难的是楚国人、将秦帝国打得奄奄一息的是楚国人、将秦帝国最终送入坟墓的还是楚国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几乎成了上苍对秦帝国的诅咒。秦帝国灭亡之后,最有能力左右天下大势的仍然是楚人——韩信、项羽、刘邦。秦末汉初之交的那段历史,几乎可以说就是楚人的奋斗史。

  故楚国是一片充满野性与活力的土地,即使经历过秦帝国的文化高压政策,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里的文化氛围相对于其他地区要活跃许多,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风气没有被秦帝国的强弓硬弩扫荡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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