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4-03 14:16:56

　　（40）龙战于野
　　汉四年的初春时节，驻扎于宛城、叶县之间的刘邦关住满城春色，任楚军千呼万唤，蓬门始终不肯为项君而开。此时，黄河以北的坚冰积雪还没有春风赶尽杀绝，韩信正在料峭春寒中锻刀磨剑，为破齐战役而枕戈待旦。
　　虽然两地遥隔千里，但是刘邦没有因此减少与韩信的鱼雁往来，相反，比之从前，他比任何时候都关注韩信，隔三岔五就派出信使赴赵慰问。使者往返一趟，跋山涉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敌占区，带给韩信的消息却往往只是一些有关时令而无关战局的嘘寒问暖之言。每次接到任务，信使虽为生死莫测的旅程而忐忑，却也为刘邦的情深意重而感动。
　　楚汉争斗至今，刘邦深深陷入了正面战场的泥淖，进退维谷的痛苦一日甚于一日。自从移驾宛叶之间以来，楚军多次叫阵，他都高挂免战牌，除了因为对勇冠三军的项羽有一种谈虎色变的恐惧，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为了给正准备攻齐的韩信争取备战时间，让他完成对楚军的战略包围，压缩项羽的生存空间。在北方演武备战的韩信，让他看到了迅速结束噩梦的希望，但是这会不会养虎为患呢？晴好的天气越来越多的日子里，刘邦的忧虑像没有遮拦的春色一样泛滥得无边无际。

　　同年四月，被龟缩不出的刘邦气得愤懑欲狂的项羽正不知该如何发火的时候，彭越趁楚军主力南调，毁坏楚军的粮道，大张旗鼓地渡过睢水，猛攻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阵斩守将薛公。项羽闻讯急怒攻心，火速回军攻击彭越，临走时命令部将终公驻守成皋，防止刘邦趁机滋事。
　　看到项羽的背影渐渐被夕阳砸得灰飞烟灭，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粒尘埃，刘邦小心翼翼地打开城门，贪婪地深吸一口城外的空气，在和煦的春光中由衷感受到了福从天降的欣喜。避战坚守的这几个月里，叫阵的楚军天天在城下骂得花团锦簇，他表面上毫不在意，其实心里万分恼火，如今项羽去找彭越撒气，他也可以向终公泄愤——只要项羽不在眼前，他也是一个很有血气的人。
　　五月，一个万里晴空一碧如洗的日子里，汉军攻陷成皋。不过，刘邦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脸上的笑容就被突然出现的乌骓马的铁蹄踏得烟消云散。
　　项羽此行，完美地诠释了兵圣所说的“其疾如风”与“侵略如火”究竟为何意。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先东进击败彭越，接着掉头向西，一举攻克荥阳，随即又挥师南下，围攻成皋。全过程如同飞星坠地、霹雳行空，一气呵成，全无停顿。
　　成皋，本名虎牢，因周穆王曾在此地捕获猛虎而得名，南面是险峰嵩山，西面是要塞洛阳，北面是天堑黄河。但是这种地理上的优势不能给刘邦带来任何安全感。自彭城大捷过后，楚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取得过足以令全军人心振奋的战绩，项羽出手如风，连战连捷，萎靡颓唐的士气因之大振，杀气铮铮的战鼓声夹杂着初夏的惊雷，把孤城成皋轰击得摇摇欲坠，守军每天都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

　　荥阳、成皋一线是楚军西进的大门，也是汉军的东进基地。如今荥阳已然失守，一旦成皋沦陷，楚军即可长驱直入，直捣汉军的大本营关中，如今能够挽救狂澜于既倒的只有韩信。如果让他尽快拿下齐国，进击楚国的侧后方，项羽将会陷入左支右拙的困境，然而，韩信能不能完全听命于己呢？毕竟自己与韩信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刘邦忧虑得茶饭不思，虽说平时与韩信有使者互通往来，但是正如自己派人前往慰问其实是别有用意，谁知道他那些看似忠诚的回信中是不是掩藏着虚与委蛇的用心。

日期：2012-04-05　11:27:44

　　（41）龙战于野
　　夜已深，韩信长长打个呵欠，揉揉发红的双眼，紧紧肩上的大氅。虽然时值大地枯焦的六月份，凌晨时的寒气却无法让人掉以轻心。
　　他身后挨着墙壁的地方，凌乱地堆积着一堆竹简和绢帛，其中有赵国各个城邑的长官发来的政务报告、派赴齐国的谍探发来的军情密信、汉王刘邦发来的公文或者私人信函。把这些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整齐不过举手之劳，只是这位将军少年时期失去母亲，在淮阴居住的那段岁月里，或者东家西家地寄食，或者整日饿着肚子流浪街头，只有晚上才回到一贫如洗的家里过夜，日常生活中缺乏女性细致的打理，没有养成把手头之物整理得井然有序的习惯，而今虽已成为手握雄兵的大将军，这种习惯仍然没有半分改变，就连虎符他都没有妥善保管，把它交给掌印官之后就很少过问。虎符是主帅权威的凭证，说它是主帅的身家性命也不为过，但是在韩信看来，它只有调兵遣将的时候才能用到，其他时间与普通的铜块没有任何分别。

　　最近一段时间，南方战区军情告急，破齐之战的各项准备也到了收尾阶段，需要焚膏继晷地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使者往来不断。从公署里的卧室到军帐来来往往，有很多不便之处，他因此搬出公署，临时住到了军帐，这样既便于处理军务，也便于随时休息，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头脑的清醒和反应的机敏。
　　六月的赵国，四更就能模糊视物。处理完最后一封文书，韩信吹灭烛火，盖着大氅，在木几后的地铺上和衣而卧。吹烛就寝之前，觉得头一碰到枕头就能沉沉入睡，躺倒的瞬间却发现睡意其实没有想象中的浓烈，就像烛火未熄时觉得帐外夜色如墨，熄灭烛火才发现夜色中有一种朦胧的暧昧。他怔怔望着在明与暗之间左右逢源的朦胧夜色，想要从这种两面三刀的颜色中辨认出一些黑白分明的色调，然而终属徒劳。

　　不知道成皋的战况现在如何？韩信微微叹气，成皋被围的消息传来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刘邦的安危。在他心里，高高在上的刘邦与任人役使的漂母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对他有恩的人，他对他们的关切和感恩之心也没有什么不同。区分他们的差别，对他来说相当棘手，就像让他在朦胧的夜色中区分灰与白。作为开辟北方第二战场的提议者，他非常清楚攻占齐国的意义，自今年开春就开始为战事做准备，但是由于曾多次向正面战场输送兵员，壮丁奇缺，仅扩充兵力一项就耗费了很长时间，直到四五月才勉强了事，至于粮草、军饷等问题现在依然在处理之中，根本无法遽然发兵攻齐。

　　希望成皋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这边也得加紧备战了。韩信暗暗想着，不知不觉中昏昏入睡，梦中依稀听到大营内有车马奔腾声，这一段时间经常有使者夜半时分进出大营，他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有紧急军情，副将很快就会把使者带到军帐。短暂的嘈杂声响过之后，大营内很快归于寂静，半睡半醒之间的他渐渐放下心来。
　　鬼鬼祟祟的露珠借着晨雾的庇护悄然出现在林木草野间，打湿了夏蝉晶莹剔透的双翼，早起的黄雀蹲在树枝上，冷酷无情的目光打量着不知大祸临头的夏蝉，忽然凌空扑下，锋利的爪子叼起夏蝉，双翅一振，飞进了昏暗的丛林中，被它叼走的那只蝉是马上会被吞入腹中，还是死前会遭到残忍的戏弄，没有人知道……对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太阳麻木地升起的时候，赵国迎来了新的一天。

　　对昨夜睡梦中依稀听见的车马声，韩信没有抛之脑后，一出军帐，问过巡营士兵，知道那时进入大营的是汉王派来的使者，急于知道成皋战况的他急忙走向专门供使者居住的大帐。如果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帐门口站岗的士兵眼神很诡异，但是行色匆匆的他没有发现这一点，进入大帐之后立刻被粘稠的惶恐胶滞得手足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