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社会的朝代更迭模式》
第14节

作者: 振古如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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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坚实行三省六部制、进一步分割相权以后,文官权力受到制度性的限制,军爷们的权力急剧膨胀起来。从古至今的多数书上,把分裂时期的军爷们都描绘得凶神恶煞、天生魔头一般,其实,他们的个人动机、素质、性格都在其次,首先是制度为他们提供了可能性。
  这一点在隋朝时就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当时有个叫祖君彦的读书人,为瓦岗义军起草《檄洛州文》,罗列隋炀帝十大罪状,概括为“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两句话,就此成为形容罪大恶极的经典用语。前人遣词造句的能力自然令人叹服,但首先应该是隋炀帝实在罪大恶极。尽管如此,许多政绩显赫的高级文官无可奈何。包括在隋朝37历史中当了近20年宰相的高颎,也只能发发议论,还因此丢了性命。最先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的是杨玄感、最终否定了隋炀帝的是李渊。这两位,都是凭枪杆子说话。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无论出政权还是丢政权,再也离不开枪杆子了。

  到了唐朝,就更明白。那么多在中国历史上星光灿烂的高级文官都一筹莫展,眼看着大唐皇朝走上下坡路,最终居然是安禄山站在中华文明大舞台的正中央比划起来,开始了一个以黄袍加身版兵变实现朝代更迭的时期,成为杨坚改制的重要受惠者之一。
  这不能不说是杨坚的主要责任,一代明君李世民也难辞其咎。从维护君主权力的角度看,杨坚改制是好事。但他只改了官制而没有改兵制,社会迅速走到了“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的地步。五代十国乱糟糟,令人感觉反倒不如不改好。后来千余年,历朝历代都坚定不移地长期坚持三省六部制不动摇,又表明还是改了好。改革制度的时候,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整体的协调、配套,很容易形成结构性的制度漏洞。这种漏洞,比单一的制度缺陷更可怕。一旦有人意识到并有意利用这种漏洞,就可能从中攫取难以想象的巨大利益,给百姓、社会、国家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我们一开始就讨论过的五代十国大分裂就充分展示了这种严重性。

  武官权力急剧膨胀,到了他们自己作为受益者也看不过去的地步。最先看不过去的就是赵匡胤。于是,改革兵制、限制武官权力、进而改变朝代更迭模式的任务历史性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当然,他本人不一定意识到这一重大历史责任。一般而言,历史大都是在无意之中创造的,为了创造历史而创造历史的往往容易成为闹剧。赵匡胤当时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创造历史而是保住性命、是每天都可能有人身披黄袍推门进来请他让座,委实惶惶不可终日。无奈,推出了著名的杯酒释兵权。
  《续资治通鉴》的记载颇为精彩又明白如话,原文如下:
  帝(赵匡胤)……召赵普问曰:“自唐季以来数十年,帝王凡易八姓,战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计长久,其道何如?”普曰:“陛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此非它故,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今欲治之,惟稍夺其权,制其钱粮,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
  时石守信、王审琦皆帝故人,各典禁卫。普数言于帝,请授以它职,帝曰:“彼等必不吾叛,卿何忧?”普曰:“臣亦不忧其叛也。然熟观数人者,皆非统御才,恐不能制伏其下,万一军伍作孽,彼亦不得自由耳。”帝悟,于是召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力,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高枕卧也。”守信等请其故,帝曰:“是不难知,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今天下已定,谁敢复有异心!”帝曰:“卿等固然,设麾下有欲富贵者,一旦以黄袍加汝身,汝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顿首涕泣曰:“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帝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为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卿等何不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之业,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拜谢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罢。帝从之,赏赉甚厚。

  其实,杯酒释兵权所解决的、仅仅是避免赵匡胤个人面临的兵变威胁,在制度层面没有太大价值。这件事情所以流传久远、成为千年美谈,是赵匡胤能够不动杀伐、毫无血腥气又极为坦率地解决了功臣问题。
  坦率,似乎是赵匡胤的性格特点。他和南唐使者谈统一问题,就是一句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比任何大道理都有说服力。和军事将领谈兵权问题,也是一句话:“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这比硬说别人谋反要好得多。虚伪太多了,诚实就升值。千年之后,还值得我们一谈。
  要从根本上解决黄袍加身版兵变问题,必须改革兵制。在杯酒释兵权之前,赵匡胤已经开始改革兵制。严格说,后周郭威父子就已经开始。此后,赵匡胤更加放手改革,很快就形成了一套全新的兵制。
  其主要的变化:
  一是分离兵将。将原来统一的兵权分解为管兵、用兵、领兵这样三部分,三衙管兵、枢密用兵、大将领兵;在没有战事的时期轮番更替守卫边防,实现了制度化的兵不专将,将不专兵。
  二是分散兵权。全国军队分为禁军(中央军或野战军)、厢军(地方部队)、乡军和蕃兵(民兵)这样互不统属的三大部分;禁军又分为互不统属的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这样三个官兵的衙门;厢军和乡军实质是军事编制的、挣工资的劳役,甚至没有一般的军事训练,分别归各地方政府领导。

  三是集中精兵。选择一批身高力壮的好后生作为“兵样”派往各地,要求各地政府根据“兵样”选兵,把好兵全部集中到禁军、集中到皇帝身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在士兵层面多是近身搏杀,类似于打架。赵匡胤把身高力壮的好后生都集中到自己身边,谁还敢和他打架?!
  这样一来,由于征兵制度从府兵制改为募兵制,自中唐就暴露出来的将领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动辄就想黄袍加身、闹个太祖当当的漏洞,终于被弥补了。后世历代政府的兵制结构,基本都承袭了赵匡胤的创造。例如明朝的五军都督府,就是三衙的翻版。
  如果说杨坚是反政变专家,赵匡胤则无疑是反兵变专家。作为兵变的业内人士,非常专业、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兵变问题。
  宋以后、直至君主制度结束的约七百年间,再也没有发生过真正的兵变。明朝朱棣(?——1425)的靖难之役,是旗帜鲜明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战争;明英宗(1435——1449、1457——1464)复辟和清的叔嫂政变都是鼠窃狗偷的宫廷政变,不是兵变。
  当然,其代价是军队战斗力的制度性下降。宋以后的约七百年间,我们的政府军在抵御外部入侵方面很少能够获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的伟大胜利。哪怕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也只能是在内战战场上称雄,一旦和外国人交手就变了样,陷入了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怪圈。

  对于这个恨得历代炎黄子孙汗牙痒痒的怪圈,后世有许多人反复探究。这里补充三点。
  一是客观原因,或许更多地是个受客观条件限制的作战半径问题。除了游牧民族以外,当时交通、通讯、军事装备所决定的作战半径其实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在同样的作战半径内,我们这里是一个国家,别人那里、例如欧洲、地中海是多个国家。同样半径的战争,当以国家为单位考察的时候,我们这里表现为内战,别人那里表现为外战。

  二是主观原因,主要在于守内虚外的兵制设计思想。这种兵制在设计上,重点不是国防而是内政,不是抵御入侵而是防止内乱,不是克敌制胜而是确保兵权掌握在皇帝手中,其他一切需要,在设计上都必须为此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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