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隋唐史的牛致功教授写过一段话，当时看了，真如醍醐灌顶。白寿彝总主编的《中国通史》的隋唐史部分由史念海教授主编，其中隋唐史的综述部分共12章、有将近九章是牛致功教授撰写。这两位都是研究隋唐史的专家。在第六章中写到隋炀帝的暴政时，文中有下面这样一段话：
　　隋炀帝强迫农业劳动者去从事远远超出劳动者的负担能力的巨大工程，显然是脱离实际的。用大量劳动者的生命去满足自己游幸的需要，即使客观效果有好的一面，也不能忽视劳动者的悲惨遭遇，去歌颂发号施令者的功绩。抛开大量劳动者的伤亡、生产的中断，去侈谈长远的效果，就是割断历史。（粗体为笔者所加）
　　岂止割断历史？是颠倒是非，是混淆黑白。这种观点如果推而广之，在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都会催生令人吃惊的后果，就有可能继续“忽视劳动者的悲惨遭遇，去歌颂发号施令者的功绩”。
　　这或许也是极左意识形态留给我们的一份遗产？或许是由于穿了一件社会发展阶段的、国家的、历史的马甲而迷惑了我们？或许也是应该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而尚未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后来出现的极端的政绩观，是不是就发源自这里？！
　　以人为本，绝非易事。


日期：2009-10-17　22:49:44

　　59、秦末大起义和太平天国大起义的主要不同
　　秦末大起义是君主社会的第一次大起义。满清中期的太平天国大起义是君主社会的最后一次大起义。将这两次起义作一比较，对于认识君主社会的朝代更迭，是很有意义的工作。
　　秦末大起义，此前已经作过分析，主要特征是：农民开始，六国贵族和知识分子领导，社会各阶层广泛参加，始终以秦朝政府军为作战对象，以推翻秦朝政府、恢复诸侯制为政治目标，最后胜利成功。
　　太平天国起义也是由农民开始的，但到结束的时候仍然是农民的起义，社会各阶层基本没有参加进来。这是不同之一。
　　太平天国起义的领导力量始终是穷困书生、破落地主、穷苦农民，社会地位较高的、文化水平较高的、有官僚背景的地主一直没有进入领导集团。这是不同之二。
　　太平天国起义的作战对象，前期，从广西到湖北，主要是满清政府军；中后期，主要是曾国藩的湘军和李鸿章的淮军。湘军和淮军的领导力量，主要成分是官僚地主。湘军和淮军，是名副其实的官僚地主武装。秦末大起义则始终没有出现这样坚定不移地站在朝廷一边为之卖命的地主武装。这是不同之三。
　　这就连带产生了不同之四。太平天国起义的政治目标，主观上一直是推翻满清政府，但在遭遇地主武装的残酷围剿之后，客观上却成为了战胜地主武装的围剿。秦末大起义的政治目标则始终明确稳定。

　　太平天国起义最终既没有战胜地主武装的围剿，也没有推翻满清政府，失败了。秦末大起义最终取得了伟大胜利，建立了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的大汉皇朝。
　　综合比较，秦末大起义是全社会各阶层人民推翻秦政府残暴统治的革命；太平天国大起义是农民起义军和地主武装的残酷大搏杀。
　　这两次大起义的不同背后，就是君主社会的深刻变化。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有机会值得展开讨论，这里只能简单说说。
　　这一变化，是中国君主社会特殊的阶级分化趋向成熟的标志。统治者在实践中增长了才干，通过特权手段把整个社会纵向分割开来了。
　　君主社会都是用特权分割的社会。欧洲的君主社会主要是用世袭制的手段横向分割、静态分割。中国的君主社会主要是用科举制的手段纵向分割、动态分割。

　　在科举制度尚未形成的东汉时期，政府就规定，太学生“岁满科试，拜官有差”。能够进入太学的虽然基本是官宦子弟，但拜官的主要依据是学习成绩而不单纯是父辈地位。这是离开世袭制的进步倾向在干部制度上的反映。
　　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逐渐形成了面向社会各阶层读书人的纵向分割手段。无论来自哪个社会阶层，除了禁止参加科举的一些特定对象之外，只要能够通过某一层次的科举考试，即使不能“拜官有差”，政府也给予一定的特权，或免税收，或免徭役，或税收徭役全免，大多还给一份多少不同的皇粮。就是所谓“深恩厚泽”，就是“恩养”读书人。从前往后看，是一种进步。从后往前看，也能说是收买。

　　统治者通过特权制度纵向的把社会各阶层的读书人分割出来。读书人既是各阶层的精英，又成为一个独立的士大夫阶层。
　　于是，中国的君主制度就既是根据对权力的不同关系划分等级，又是根据对文化的不同关系划分等级。有文化在中国社会长期就是一种特权，有的时候甚至是受到政治权力承认、保护、并和政治权力融为一体的特权，最终导致社会的断裂。这应当是科举制度和建立在科举制度之上的君主制度的主要弊病。当然，没有这个弊病，也就不是君主制度了。

　　用特权纵向分割社会是极为有效的政治技术。其实质是把有政治参与能力的人和没有政治参与能力的人分割开来、把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分割开来，从而在整体上大范围的分散了社会矛盾。
　　经济剥削的直接对象只是普通劳动者。士人阶层不仅免于剥削而且是剥削的程度不同的受惠者，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一般不会参与劳动者的反抗而且会持相反态度。绝大多数普通劳动者没有文化，缺乏政治表达能力，没有表达出来的政治愿望在一般情况下被忽略不计。剥削的直接对象是缺乏政治愿望表达能力的多数人，这是经济剥削得以长期存在的技术条件。

　　政治压迫的直接对象只是士人阶层。绝大多数普通劳动者没有文化，专制作为一种政治技术手段的时候，直接的对象仅仅是占人口比例极低的少数文化人。满清政府“不得言事、不得结社、不得刊刻文字”的三条禁令所以仅针对生员，是因为生员之外的人没有这种能力。政治压迫的直接对象是具有政治愿望表达能力的少数人，这是政治压迫得以长期存在的技术条件。

　　由于政治技术的有效分割，无论是对于政治活动的残暴镇压还是对农民起义的血腥屠杀，一般都不会引起全社会的反抗，大多数情况下是有效的。暴力手段的有效，又形成对暴力手段的迷信，巩固了暴力在君主政治技术中的核心地位。劳动者的反抗自然别无他途，只有以革命的暴力对付反革命的暴力，又巩固了暴力在反抗统治中的核心技术地位。宋以后以暴力为核心的朝代更迭模式，就这样形成了。

　　用特权纵向分割社会，在中国政治发展中的作用非常深远。
　　这里的简单分析并不成熟，仅仅是想用来表明，虽然都是君主制度，秦皇朝和满清皇朝其实已经是差别很大的社会，认为中国古代历史停滞、循环最少是有些以偏概全。

日期：2009-10-18　21:26:05

　　60、君主社会朝代更迭大概可以分为三种模式、六个版本
　　自此为止，我们已经大致讨论了中国君主社会的朝代更迭。随后的部分属于结论性质。
　　中国君主社会的朝代更迭，大概可以分为三种模式、六个版本。
　　两汉以前是内外结合型更迭模式，通过各阶层人民武装起义一个版本实现更迭。各皇朝主要是被在政府体制内外同时生成的、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力量汇聚一起的各阶层人民大起义武装推翻。
　　两汉以后、宋以前是内生型更迭模式，通过原版兵变、黄袍加身版兵变、温文尔雅版政变三个版本实现更迭。这一时期各皇朝主要是被政府体制内合法生成的力量推翻，是被本朝的文官武将取代。
　　宋以后是外生型更迭模式，通过少数民族武装侵略和大规模农民起义两个版本实现更迭。政府体制内再也不能生成更新换代的力量，各皇朝都是被体制外生成的力量，或是少数民族武装入侵或是大规模农民起义推翻。
　　为了便于对照比较，列表如下：

　　先就这个总表作一点说明：君主社会的2132年历史中含秦皇朝15年和更始帝1年，但在三种朝代更迭模式中没有包含秦代战国各诸侯国和更始代新。所以，三种模式存续年相加为2116年，比例相加约为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