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天佑十二岁那年,中国第一个留美的耶鲁大学毕业生,安徽安庆人容闳向清政府建言,希望选派幼童出洋学习技艺。由此,清政府选拔一百二十个小孩子,年龄在十二至十五岁,筹办“幼童出洋预习班”,詹天佑成了其中一个。
面对即将出洋的儿子,詹天佑的父亲詹世洪为了不让儿子忘本,在一张具结书上醒目的写下:童男詹天佑,徽州府婺源县人氏。
幼童出洋还要在一张证明书上画押,上面赫然写着“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詹世洪没有担忧和怜惜,他毅然将年仅十二岁的儿子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西洋。詹天佑出洋的年龄和徽州孩子出门做学徒时一般大小。可能,徽州人的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不安于室的遗传基因。
从照片上看,詹天佑似乎自小到大都不苟言笑,他是一个严谨的工程师,务实,精细。但在偶然间,也会流露出留学生涯带给他的情趣。在京张铁路竣工典礼上,有人请这位总工程师上台演讲。他自我调侃说:“让我上台讲话,实在是比打通八达岭隧道还要困难。”
温柔的故乡
在徽州人的眼中,故乡永远是个温柔的地方。尽管不得不出外谋生,但徽州民谣这样唱道:
逢年过节时,寄钱到徽州。
爹娘高兴煞,笑到眼泪流……
徽州除黄山秀丽闻名远近,各地也是山清水秀,风景绮丽,镇中常常流水萦绕,村落时见小桥人家。在古老的徽州,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一座或数十座的古桥。“幽涧小桥多”,更让徽州多了温柔的气息和人文的情愫。
在这样超脱、清新、恬静的氛围里养育出来的徽州人,富有山林野逸,轩朗清秀的风味,也显得温和尔雅,中庸平静。即使在翻天覆地的改朝换代之际,徽州的人文思潮也是哀多于怒,悲多于愤,隐多于叛。
这种温良的性格或许也如骆驼的特点。骆驼啃食杂草,不弃粗粝,而且在躺卧下来的时候,只是静静的反刍,充分吸收,化为驼峰,作为长期的积累和贮藏。
徽州土壤太差,出不了米,徽州人就用这样的土壤来种茶,制漆,甚至做墨,一下子捧出来古今驰名的“徽墨”。这是徽州人的变通思维,他们不在困难的面前急躁得头撞南墙。
胡适先生写文章回忆童年,安徽绩溪给他的感觉那么文气和温和。他说,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诌诌地。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有一天,我在我家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的面红耳热,觉得太失了“先生”的身分。
这就是温和的绩溪和温和的胡适。徽州自来有“十户之村,不废诵读”的传统,后来的徽商也以“贾而好儒”名动天下。很多人先读书后经商,也有很多人经商致富后,又去读书。有的虽为商人,却身兼诗人和画家。这不是徽商的附庸风雅,而是他们有一颗宁静而温和的心。
胡适的温和还在他的主张中体现出来。胡适终其一生,不赞成阶级斗争,不赞成暴力。他几十年来孜孜不倦,致力鼓吹的是自由与民主,讲究宽容。
在胡适生活的时代,他的主张显得过于单纯。胡适甚至给毛泽东写信,希望共产党放弃武力,作为国内的第二大党参加选举。显然,胡适的观点不为个性激烈的毛泽东所认同。但革命成功后,毛泽东还是说:“只要胡适不走,可以让他做北京图书馆馆长!”胡适听后笑拒了。
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之一,白话文运动是他对中国文化最大的贡献,正如鲁迅所说白话文改变了“无声的中国”。胡适还提出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等著名观点。
“小心”二字,这个富有个性特征的治学精神,也无不在说明胡适是个温和的人。
淮水汤汤
中国的文化起源于水边。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在中国儒家思想的最高峰,有合称“孔孟”的两个人——孔子与孟子,生于山东的泗水岸边。
在中国的另一条水边,曾有个老人,骑着青牛在河边徜徉,他从流水身上得出“上善若水”的高妙之言。他说,人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像水那样深沉安静,像水那样待机而动,像水那样无为而无不为……
这个老人就是老子,这条河叫做涡河。孔子曾请教于老子,不由得赞叹“其犹龙乎!”
涡河连通淮河。与老子相隔100多年后,在淮河流到的安徽蒙城,又有一位思想家,穿越“秋水”腾空而起。他就是庄子。这个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人,“乘物以游心”,在一些“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中,投射出人生的大智慧。
安徽涡淮流域,孕育和生长了中国另一文化基因,老庄哲学。涡淮曾是道家人物思想活动最集中的地区。这里也成了可与邹鲁洙泗儒家文化圣地相媲美的道家文化圣地。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安徽的皖文化经过漫长时间的调整,也一度从老庄的玄学转向孔孟。庄子的思想还与佛文化结合,产生了禅学。不过,此时的安徽孔孟思想已有了无为的清净,安徽人的潜意识里也去不掉老庄的影子。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水和水里的鱼,带给庄子无穷的乐趣。
在安徽凤阳临淮关附近的濠水边,庄子和他的朋友惠施观鱼时有一番辩论。
庄子说:“鱼之乐也。”
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反问:“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
千百年来,这个故事和自由的精神一直让人们津津乐道。庄子是安徽蒙城人,还经常到姜太公钓过鱼的濮水岸边去钓鱼。在蒙城,就有两处与此典故相关的景点——庄子钓台和姜太公钓台。
生活中的庄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曾经在一片小小的漆园做过小吏,相当于林木保管员之类的职务。显然庄子只是以这份工作来糊口。后来索性连保管员也不做了。生活的穷困潦倒曾经使他向别人借粮来维持生计。即便这样,当楚威王派人请他出任楚国令尹的时候,他却拒绝了。他说自己“宁生而曳尾于涂中”,就是宁愿在泥河里做一只自由爬行的乌龟,却不愿受到官职带给他的心灵羁绊。
庄子的朋友惠子在梁国谋了个宰相的职位,有一天庄子去梁国看望他。惠子以为庄子要来抢夺自己的相位。发动手下人,千方百计阻止庄子见梁王。庄子见到惠子后,悠悠的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两只鸟在天上飞翔,一只是凤鸟,一只是猫头鹰。猫头鹰看见地上有只死老鼠,就一个猛冲下来抢着吃。凤鸟“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可是猫头鹰担心凤鸟夺走自己的老鼠,一边吃,还一边对着天上发出奇怪的叫声,想把凤鸟吓走。
庄子就是这样一个心游万仞,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人。他说,秋水来临的时候,黄河之神欣然自喜,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己”。但到了北海,不见水的尽头,河神才显得望洋兴叹。庄子想象自己可以驾着飞龙,乘着云气,“游乎四海之外”,自在而逍遥。
庄子论人生,本着天道而言人。庄子说:“万物与我为一”。他认为人与物,甚至人与天都没有高下判别。庄子反对人为物役,要求“不物于物”,追求个体心声的绝对自由。
超凡的庄子,心境似小河里快乐的游鱼,而他的理想寄托却背负青天,鲲鹏展翅九万里。作为安徽人的庄子,他追求理想人格和人生境界的哲学,构成了皖文化的的思想根基。
我们以庄子精神来解码后世的安徽人。徽商贾而好学,虽经营世俗事务,但自有不凡气度,使生命变得充实而有光辉,不得不说他们吸纳了内心宁静,但心容四海的庄子灵气。徽州新安画派善用笔墨表达心灵逸气,提倡画家人品和气节的素养,风格趋于枯淡幽冷,这也是脱俗的人生信念与画风相沿成习,凝聚而成的文化结晶。
竹林下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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