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中——叨叨中国中部六省的文化记忆》
第15节

作者: 胡窥青海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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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年纪的徽州人,大多记得徽州女人的歌哭。
  这种哭声,尽管哭者泪流满面,但边哭边诉,如谱了歌词的唱腔。时而高昂,时而低回。哀伤之余,却还让人觉得好听。
  送郎送到枕头边,
  叫我郎哥睡会添。
  今天枕头两边热,
  明天枕头凉半边。
  送郎送到窗槛前,

  推开窗槛看青天。
  但愿青天落大雨,
  郎哥再住一日天。
  …………
  这样的“哭歌”,在徽州流传很多。因为生计所迫,徽州人大多出外经商,往往新婚几月,就与妻子离别,妻子忍不住要痛哭一场。那些做学徒的徽州人,一般都要三年或更长的时间,才能回家探亲一次,“一世夫妻三年半”, 说的是做一辈子夫妻,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加起来只有三年半时间。妻子只得守空房,对孤灯,在等待中期望自己的将来。寂寞难耐的时候,也忍不住暗自垂泪,以歌哭自遣。

  终于有人等来了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丈夫,而有人等回的是丈夫心灰意懒,两手空空。最惨的是等来了丈夫病亡的噩耗。于是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歌哭声响彻云端……
  歌哭对乡间女人,如同一个信号。只要一个女人在哭,其他身有同感的女人便会循着哭声围拢来。起先是劝说哭者,珍重保重之类的话。可是渐渐的,哭声会将悲怆的气氛弥散开来,赶来劝说的人,劝着劝着,自己也不由得“叭、叭”掉起眼泪。
  山青水秀,紫石藤花的江南徽州府,历史上曾经文风鼎盛,有诗赞为:日出而作,都是秀才扶犁,日落归去,更有翰林捡蛋。牛角挂书,墙头晒字,俚妇人河下对楚词,笨朝俸枢上论诗经。这样的风光下,孕育出来的徽州女人自然也是内秀雅致。
  徽州女子,即使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在未出嫁时,总跟着私塾先生读上几年书。出嫁后,丈夫外出经商,按时给家里捎来生活费,吃穿自然不愁。空余的时间,常常看书、听曲。徽州旧时妇女普遍有较好的文化素养,至今,在徽州村落里,仍然能够看到裹着三寸金莲,挽着发髻的老妇人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线装古书。
  文学修养丰富了徽州女人的精神世界,长年独守空房的痛苦和哀怨使她们将歌哭当作了宣泄内心苦痛的途径。

  斜倚门框手叉腰,
  望郎不回心里焦。
  望年望月望成双,
  单望那床妹驼郎。
  这样的唱词比较直白,大胆露骨的诉出一位久盼夫妻团聚的女性的渴望。还有文字素养深刻的徽州女子,她们的歌哭和着古诗词、古乐曲的韵脚,表达压抑在心中的情绪,显得含蓄了许多。
  乾隆年间,徽州休宁县有一个叫汪韫玉的女子,著诗词集两卷,名为《听月楼遗草》。其中有一首《鹧鸪天•听雨》:

  松籁萧条烛影幽,雨声和漏到西楼。金炉香断三更梦,玉簟凉生五月秋。
  人寂寂,夜悠悠。天涯信阻暗凝愁。疏帘到晓檐花落,滴碎离心苦未休。
  读罢,人们仿佛看到,词中的女子,或伫立楼头,望月长叹;或枯坐灯下,对影啜泣。烛影、雨声、金炉、玉簟,牵萦着重闱深闺中的缕缕思绪。
  这样的凄美的句子是徽州女子用生命写成的。汪韫玉三十六岁时,就芳龄早逝了。
  还有一位能作诗词的徽州女子程凤娥,留下这样的句子:

  竟日湘帘慵卷,窗外已来新燕。双袖倚雕栏,日暖风和人倦。
  人倦,人倦,独上画楼消遣。
  时隔百年,我们重读这些文字,既能窥见徽州女人的悲切寂寞,也可看到徽州女人的风情雅致。那些饱吸翰墨的温柔的灵魂,字字句句都从肺腑中流出。
  徽商的大宅院里,多少女子红颜默默老去,无奈等待的心底甚至没有过一点微弱的挣扎。
  “彩云天远何由到,妾貌如花能几时?”美好青春年华,似水流去。徽州女子的歌哭已化为岁月淡淡的轻烟,飘落在历史的风雨里。

  等待的女人
  现代人要领略百年前徽州女人的活色生香,大概可以通过韩再芬。
  韩再芬演过一部名为《徽州女人》的黄梅戏。随着帷幕缓缓拉开,突然,一阵高亢的唢呐声,激越地吹奏着,几乎将整个剧院震动。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滚动着的火红色——火红的花轿、火红的轿夫、火红的徽州女人……
  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个徽州女子15岁出嫁,丈夫却在新婚之日离家出走。女人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30年后,丈夫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和孩子回来了……
  一个当代的徽州女人,解读百年前的徽州女人。韩再芬演得太好了,甚至让人们觉得她就是那个闭塞古老的村落里的善良美丽的女子。喜欢韩再芬和黄梅戏的安徽人说,韩再芬演活了痴情的徽州女人。

  幽深的古巷,美丽的徽州。100多年前,许多徽州女人在这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从如花的少女到垂暮的老人,等待成为徽州女人生命的动力和生活的信仰。
  但是,高大厚实的外墙里,徽州少丨妇丨,正值青春,炙热生命正在她们的体内燃烧。每当夜幕降临,窗迎冷月,灯摇残照,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面对着空荡荡的院落,那些女人们如何打花漫漫长夜呢?她们有的不断套解铜制的九连环,聊以消愁解闷;有的则将铜钱抛在地上,再一个个捡起来。如此往复,直到东方泛白,累得精疲力竭。

  上海一所性文化博物馆,保存着一盒两边光溜的铜钱。是一位徽州老妇在弥留之际,从枕头边拿出来的。她打开盒子给子孙看,子孙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铜钱两边的字迹都已经磨平了。老妇人说自己少年守寡,只有整夜整夜地数铜钱,直到天明……
  钱钟书先生曾说徽州休宁有一种香枣,是将两颗枣子剥核加叠而成,其中撒上茴香粉,再用蜂蜜浸渍。探究它的来历,据说是徽州妇女的发明,香枣加茴香,寄给在外经商的丈夫,意思是“早早回乡”。女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寄托着绵绵的情意和不尽的相思。
  徽州还有一个“记岁珠”的故事。有一对夫妇结婚才三个月,丈夫就出门做生意。妇人以刺绣为生,到每年年底,就将日常辛苦积攒下来的余钱,换回一颗珠子,用以记住丈夫离家的岁月。后来丈夫还乡,妇人已经死了三年。人们打开她收藏珍珠的盒子,里面所积的珠子竟达到二十三颗。
  在徽州民居里,有一种桌子的样式很特别。它看上去是一张圆桌,却可以分成两张半桌。这是徽州人家的常见之物,如果家里的男子外出了,女人便会把桌子分为两半。一半放在大厅用于日常生活,一半放于屋外。表明男子外出,不宜招待外人。只有等男主人回来了,桌子才重新归圆。
  徽州的女人大多善于植桑养蚕,一条条雪白的蚕在翠绿的叶子上面蠕动,仿若女人们妩媚的身体和柔软的灵魂。徽州女人还爱养猫,在深深的庭院里,总会几只猫在温暖的太阳下面,懒懒的伸展它们修长的腰身。猫的轻盈、柔顺和悄无声息,也如徽州的女人。
  徽州女人倾尽一生,演绎着一幕幕只有她们自己能懂的爱情与生活。她们生于徽州,也死在徽州。她们的灵气与叹息,都揉碎并撒进了徽州的山水风物里,叫人更多了一些心动与留连。
  倒掉的牌坊
  徽州文化对于女子,最无聊的莫过于贞洁牌坊了。

  清代徽州有个叫赵吉士的人说:“新安节烈最多,一邑当他省之半。”
  身为安徽人的吴敬梓在小说《儒林外史》中,讲了一个“徽州府烈妇殉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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